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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媒体脱敏

2025-12-05 12:26:00

 


刚刚我去微博转了一圈,发现那里的大多数话题我已经跟不上了。不过我也没有深入了解一下的念想,跟不上就跟不上,跟上了又能如何?又不是我真正关心的事情。

另外一个变化是分享生活的人变少了,基本上都在输出观点。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不明白,也许现在分享生活的人都去了小红书或者抖音吧,没去过,不知道。不过这种变化多少让我有些遗憾---「我此刻正在做什么」,这原本是一切微博类产品的起点,如今大家都变成了「我此刻在想什么」,「我此刻想骂谁」,从看世界变成了看角斗。

十多年前我还会认真思考产品那会儿,我和好朋友讨论什么是社交网络产品里的「优质内容」。朋友说,观点、金句、洞见、知识这些东西对于产品而言都不是优质内容,对于使用的产品的人也不是优质内容,这些东西只是为了满足极少数人的品位和审美幻觉,而真正的优质内容是那种哪怕只有两个人,但是大家每天都持续上线相互哈拉的那些屁话废话口水话。

他还举了一个例子:一个普通人发了一张自己家小婴儿的照片,谈不上任何画质、构图、光线、故事感,小婴儿也丑得很一般,绝对不好看,但也不至于丑到让人伤心,毫无任何亮点。这样的一张照片发在社交网络上,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毫无任何意义,是标准的垃圾内容。但是,对于发照片这个人的亲友,这张照片就是标准的优质内容,因为他们认识,他们关心,他们在乎,他们对着这张照片能聊得起来。

同样是这个人,每天发人生哲理,发心灵鸡血,发漂亮摄影图片,他周围的人会慢慢沉默下去,因为这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垃圾内容,网上哪里都能看到,为什么要专门看你发呢?但是发那个普通丑的婴儿新动态,那么大家每天都会点开看看,间或聊两句。面对垃圾内容人们不回复,不互动,于是发帖的那个人也会停下消失。反过来的话,人们持续每天拉哈,讲一下毫无油盐的话,但是双方频繁互动,保持联系,同步各自动态,这样他们可以哈拉下去许多年---

对于平台和用户而言,这才是真正的优质内容。

很多年过去,我对这次聊天还记忆犹新。因此当我看到普通人分享生活日常的内容减少时,会觉得有些遗憾。社交网络或者社交媒体如果只能成为观念的战场,成为意见的广场,其实是把自己变窄了,无形之间也在缩减自己的生命。这些玩意儿容易让人投入,容易让人成瘾,但脱敏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去看了一些曾经很熟悉的 ID,看他们近期的发言。这些发言内容给我带来一种很强烈的感受:平台在驯化他们。不是他们必须说那些话,也不是他们必须用那样的方式去说,而是平台多年的训练,让他们知道只有这么说才会有效,有效的标志就是起争议,起争议就有流量,有流量就有影响力,有影响力就可以变现。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观察,无论什么 ID,也无论该 ID 表达了怎样的观点,观众的脱敏就是个必然。因为人性中天真的那一部分总是会坚持认为:我值得一些真心话。人性中顽固的那一部分总是会坚持认为:你试图操控我是不对的。对于我这种依然已经不那么天真,却依然还有些顽固的人来说,如果你让我看到的全是技巧和心机,那我真的毫无任何兴趣,话再漂亮也不行,话题再火爆也没用。我不去,我不看,我不参与,这不会是我每天都需要去访问的内容。

如今我在自己文章的留言区和读者拉哈很多,然后我维持着一个人数稀少,但是关系和联系紧密的微型人际圈,每个月都会见面哈拉。我个人感觉这就够了,我和读者聊我能聊的,我和朋友们什么都聊。于是我没有太多表达观点的强烈欲望,之前我都和具体的人说掉了。又因为我不在社交网络和社交媒体上活跃,于是我也没有参加不完的辩论,捍卫不完的真理。

发展到现在,我的读者习惯了在留言区里分享一些生活小事,知道我肯定会看,而且会经常回应。我和朋友见面,话题也从宏大转向了具体琐碎,什么餐厅的什么菜好吃,什么歌手的什么歌好听,什么保健品能让身体的某一部分变硬或者变软,变多或者变少。就在昨天,我还因为没有乖乖听话去打流感疫苗而被朋友暴骂了一顿,原话是:晚啦!现在打一周之后才能起效,你晚啦!

我猜我们大概率不会因为支持俄罗斯还是乌克兰而割席,也不会因为什么涉毒人员应不应该留底而激辩。在我们的聊天里,从社交媒体搬运来话题在饭桌上接着翻炒的可能也会越来越低。在越过 50 岁的门槛之后,我们似乎突然拥有了一样叫做「自己的生活」这种东西,它有足够多的事情值得我们讨论,这些事情也足够独立到无需接入网络就能存在。

现在我完全赞同多年前那场产品讨论中我朋友的观点:唯有哈拉才会一直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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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之狂热的理由

2025-12-04 12:05:00

偶然跑到了一个写作社群的公众号,看过几篇师生往来的文章之后,我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原来这年头搞写作培训得这么玩啊?

在这些文案里,我反复看到了两点:1、不断重复和强化写文章能赚钱的概念,XXX 在 X 月内靠写作赚了 XXX 万美金。2、不断强调写作这一行为本身可以给人内心带来的解放,给人带来自我成长的狂喜和满足。读下来我感觉写作应该列入《刑法》明文管制的毒品,一旦看到有人写作必须立即拨打110 报警才算是履行了自己的社会义务。

我果然不适合开写作培训课。想了一下,换了我自己来说,我会对学员说些什么?我会说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靠写作赚几千万美金的家伙,但是绝大多数人做不到这一点。不单是做不到这一点,在任何一个行业里,如果行业的尖峰越尖越高,意味着身处行业基座里的人数越多,收入越惨,而你自己大概率会落在基座这一头---不是科学,这是社会观察。

我还会说,和其他任何自然 High 或者人工合成 High 的方式相比,写作既没有效率也没有强度。纵然是从所谓灵性探索这个角度去分析,写作给人带来的启发和感悟也是极为有限的。的确,写作能给人带来一些东西,但那都是吃到第七个馒头觉得饱---重点从来不是如何吃到第七个馒头,而是如何弄到前六个馒头,尤其是如何弄到第一个馒头。能不能顺利吃下去,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等我说完这些话,人大概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进教堂就可以换鸡蛋的做法是有效的。强烈的物欲吸引,把内心欲望打扮为自我成长,再把行动变成通往欲望满足的唯一道路,的确会在很多人内心里激发出狂热来。说实话,我自己在看完这些振奋人心的文字之后,都忍不住搞一个去掉中间商的简化方式:

在茶几上堆好一万人民币现金,然后手持键盘对着那堆人民币打坐,观想人民币上放射出耀眼夺目的钱光,我整个人都沐浴在这明亮的钱光之中。然后当钱光达到极盛之时,慢慢全部融入我手中的键盘。于是,我的键盘很快也开始通体发光发亮,突然射出一道彩虹,连接我和茶几上的人民币。就这样,通过写作,我实现了钱连接,灵魂感到金钱带来的极度自由和喜悦,此时心中默念:中国人民银行即为中国人民很行,这行那行样样行我也行。

回想我的人生,其中最不快乐的那段时间,就是我对钱最狂热的那一段,当时我相信钱可以解决绝大部分问题。你看,我觉得我找到了人世的真相,我找到了幸福快乐的答案,但是我变得最不快乐,因为我虽然有答案,但是却做不到。手握答案而做不到,内心就觉得越发匮乏,越发痛苦,越发折磨。

在那个时候,在那种狂热下,谁给我一条道路,谁能承诺可以帮我释放掉这种狂热,以及狂热背后的焦虑、不甘、自我折磨,那么我多半怕也会信的。由不得我不信,我会选择主动去相信。并且在相信之后,我会采取行动,和之前所有未知结果的行动不同,我会认为真理道路大爱都在这一行动之中,我在这个行动中感受到了自我存在,感受到了生命意义,我欣喜若狂,我如痴如醉,我灵魂出窍,我原地飞升。

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狂热的人除了改变现状的狂热之外已经一无所有,但这种狂热却被引导到了一条自我麻醉的道路上去,并且极大概率不会有什么结果。当然,我也能理解,很多人有时候需要的是一种让自己狂热起来的理由,否则生活就有点过于无聊无趣。狂热本身让人感觉到自己存在,感觉到自己在活着。不是正确答案,但这要比根本没答案要好受一点。

但我认为还是存在着一种解法,一种大多数人绝对不会喜欢的解法:那就是听到绝大部分人不可能靠写作发家致富这一点,听到绝大多数写作并不能带来内心的喜悦和平静,甚至都谈不到什么自我成长---承认这是个事实,承认这的确是个真相,也承认自己多半不是那个幸运的例外,然后,然后决定还是要去写,为自己而写,什么都得不到也要写。那么这个人就的确可以写,而且应该写得不差,而且写作可能给予一个人的东西他多半迟早也能得到。

不止是写作这一件事,许多事情都同样,它们之前都笼罩着叹息之墙。尽管有无数人承诺有梯子,有密道可以翻越,但真正能够打破这面墙的,只会是那些放弃幻想,放弃希望,放弃一切都要继续下去的人,他们能打穿这堵墙。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狂热不在于外,而在于内。他们不狂热于得到某个外物而解决自己的某个问题,他们狂热于自己,狂热于成为自己,狂热于自己就是方法,就是道路,那么墙肯定就拦不住他们。

我想我没有开写作班的狂热,所以这个班可能是开不起来了。不过我刚刚接受了一个朋友的邀请,过几周去他的群里开一次写作的公开课,免费的。我觉得我能做好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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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纯式浏览器

2025-12-03 12:37:00


最近好像 AI 浏览器已经变成了一个新趋势,Google 都推出了 AI 模式,可以自动化处理搜索结果,让用户在第一屏里就能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我试用了一下,觉得这不是我目前迫切需要的互联网工具,我真正需要的是「提纯式浏览器」。

当然,这个东西现在还并不存在,连这个概念也是我灵机一动的想法。那么,什么是「提纯式浏览器」呢?依照我的想法,那就是搜索引擎在输出结果的时候以纯文字形式展现内容,去掉图片,去掉视频,去掉 AI 生成内容。

以前用搜索引擎,给出无数页索引固然麻烦。但是在今天的浏览器里敲入一个关键词,返回的页面里有花花绿绿的图片,还有密密麻麻的视频---不是说我讨厌这些形式,而是它们总意味着一次点击跳转,意味着花时间专门去看,意味着看完一个之后很可能走神继续看下一个,以至于忘记了一开始搜索的初衷。

其实我并不需要图片搜索结果,除非我就是在搜一张图片。我搜索一个关键词,为了解决一个问题,而我的问题可以用一张图片就能解决的可能性很低。真能解决的话,说明我的智商可能有问题。但如果我的智商有问题,大概率看图也得不到答案。

我也不需要视频搜索结果,除了打断思考,这个形式的内容在获取信息上效率太低。如果搜索结果全部是文字,我可以一目十行,我可以用 Ctrl+F 进行高亮搜索,但视频除了看一遍我没有别的办法,倍速也是上限的。事实上,即便是在视频里开着最高倍速找答案,对我帮助最大的还是视频里的字幕。每次搜到没有字幕的视频,我的内心都会感到很绝望。

因此,我认为 AI 浏览器很好,但它可以更好一些,帮助我做一下内容的提纯工作,把搜索结果变成纯粹的文字版。图片里的文字直接提取出来,视频里的内容直接用文字总结出来,这样我获取信息的速度和效率会放到最大。

除此之外,如今每天 AI 生成的文字内容已经超过活人生产的内容。这一部分结果我认为也需要脱水,因为其中有太多重复的部分,信息的价值不大。也需要提纯带有生命标记的内容,哪怕是一个人用破烂的文字在描述自己的问题或者心得,这种信息的价值也远高于 AI 写出来的一大段平顺流利的屁话。

人们总是在问 AI 如何盈利,或者是 AI 具体有什么价值?这种太过宏大的话题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站在一个用户的角度上,我是这么想的:

今天的互联网已经演变成了以消耗用户时间为首要目的的蜜罐,需要用户在一个 App,一个站点里无限地消耗时间,通过分析他的行为数据建立用户档案,然后根据用户档案向他销售产品和服务。虽然这依然是人和人之间的战争,但是在具体的每一天里,每一个 App 里,它是人和机器之间的战争。

拥有机器的那一方,同时还拥有资金、技术、算法、无限电力供应。而人类用户这一方几乎什么都没有,完全靠个人意志和机器对抗,试图为自己保留一点时间,不至于彻底成为机器所需要的人肉电池。

那 AI 的价值就在这里:唯有机器可以帮助人类对抗机器。为什么搜索结果里不断出现图片和视频,因为图片站点和视频站点愿意花钱优化,愿意购买流量导入自己的站点或者 App。然后,它的盈利之道就在于让用户不断地浏览下去,不断地滑屏下去。AI 可以打断这个进程,人类是容易分心,人类是容易被引诱,但 AI 可以提供提纯过的内容,帮助人类保持专注,始终聚焦在任务上。

这是有价值的事情,有价值就值得付费。

AI 浏览器给出一个荟萃结果当然很好,但这样一个结果是不够的。这个结果还需要脱水,还需要确认内容对应着活人,还需要给出时间和逻辑上的前后关联。当然,在这场战争中的另一方也会投入 AI,但那样就是机器和机器之间的战争。机器和机器势均力敌,那么也就需要争取人类的支持,而人类的支持理由莫过于「这对于我有价值」。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机器战争的结果和人机战争不同,在人机战争里人总是输家,而在机器战争里,人总是赢得那一方,只是说赢得多还是赢得少而已。

之前我和我朋友做过尝试,把手机设为黑白两色,直接结果是让浏览 App 时间大幅下降,访问 App 时更专注于文字内容---再美再光的妹子如果是遗像风,也就只能一滑而过。但我觉得纯色方案在面对机器时依然力量有限,和非洲部落民当年用长矛弓箭对抗欧洲殖民的火枪大炮没什么区别。既然已经是 AI 时代了,那我希望 AI 下场,机器对机器,这样也算是重建互联网世界的平衡,人类将来起码还有修发电站这件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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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人的凝视下

2025-12-02 12:28:00


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在一段访谈中,按照活在哪一种凝视下作为标准,把人分为四类:

1、为声望名誉所驱使,渴望公众凝视、掌声的人,渴望被人匿名关注的人;
2、终日举办宴饮聚会,需要在熟悉之人的目光凝视和肯定,需要在熟悉的环境里谈话和被认可的人;
3、自己必须有所爱之人的凝视,才能够生活下去的人;
4、活在缺席者的凝视之下,甚至是逝者的凝视之下的人。

凝视,这是昆德拉很多年前提出的一个概念。在这个分类法里,他暗示了这样一种看法:一个人最终会成为什么人,取决于被哪一种凝视自己的目光所指引。很多年过去,昆德拉在参加那次访谈时候应该还没有预见到智能手机、社交媒体和自拍的出现。如果当时他见过 Ins、朋友圈、小红书,应该会惊呼:这是一个多么全面的样本池!

为什么凝视对于昆德拉而言如此重要?这里涉及到现代人的自我身份建构。用人话来说,那就是如何知道「我是谁」?在古代这个问题并不复杂,士农工商分类清楚,国王地主地位明确,人不能离开土地,每个人都可以对号入座,给予自己一个很清晰的定位。

现代人的情况要复杂且困难得多。生活中惯常看到人们不接受白领的说法,不接受中产阶级的定位,对了,从正面来说,所谓的「斜杠青年」、「斜杠中年」,也说明了人们对于自我身份的复杂看法。换句话来说,现代人很难通过外部世界来建构起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并不认同世界给予自己的身份,并不能一句话就回答出「我是谁」来。

于是凝视对于现代人而言就很重要。凝视不单是一种被人看见,被人关注,被人认可的心理需求,它对于个人而言,甚至是建构起「我」的要素。许多人诟病小红书上、朋友圈里的种种身份显现都处于夸大、扭曲乃至于接近欺诈的程度,你换一个角度来思考,为什么会有这些问题出现?那是因为当事人需要用这样的展示方式,吸引来他们需要的目光,在这种目光之下,他们才终于满意地成为了自己期待中的自我。

你甚至不应该说那是假的,因为对于当事人而言,那种形象就是他们唯一认定的个人身份。而所谓的「真实情况」,别人并不认同,并不认为那就是自己。想一下,一两年前那个「叫我我公主」的网络梗,除了好笑之外,那么多人如此投入其中,仅仅只是因为好玩么?人们有没有在玩笑的过程里,投入了或多或少的真心真意?
技术演进让我们可以更加便利更加投入地得到凝视,如今几乎每个人都要开直播。在我的理解里,这种行为说明在今天的现代生活里有一条新的真理:只有自己被人看见时,自己才真实存在---

哪怕那些「人」只是系统配的机器人,哪怕它们只是手机屏幕上的一些数字,那些点赞和鲜花出自于机器人的自动化行为---因为自己正在观察着这一幕,看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于是就感觉到强烈的自我存在,真实生活很难提供相同烈度的感受,真实生活更多时候提供的是无视。

当然,凝视其实也并不能真正帮助到人们。因为在人的心底里总是会存在一个疑问:那不是真的。即便绕过这样的判断,人们起码也知道还存在着另外一种东西,它和自己展示给他人的景象「不一样」。朋友圈里有一千万张照片,内容都是五星酒店的阳台上,一只手拿着一只香槟,夕阳西下---但谁都知道那是一千万个不同的阳台,一千万只不同的手,一千万只不同滋味的香槟,而在那五千万根指头上感受到的东西也彼此并不相同。

通过他人的凝视所建构起来的身份,那并不是真实的自我,人是知道这一点的。好不容易建构起来的身份,好不容易获得的凝视,就要去维护,就要去继续,人也很清楚这一点。此外,人也知道他人会和自己有同样的想法。于是身份焦虑就无时无刻地无所不在,不停地追逐着人们。在社交媒体上发自拍,不是分享,而是一种强迫行为,否则系统应该提供隐藏点赞、回复和浏览量的功能才对,应该为用户提供终止这种自循环的可能才对。

现代文明提供了大量的便利和效率,也极大提升了人们的生活质量,但同时也带来了过去所没有的诸多现代病。在今天,重新观看米兰·昆德拉的这一套分类法,一方面他的预见性让我觉得惊讶,一方面又让我感叹所有人在今天的处境。最后,那个问题依然存在:我是谁?如果外部世界无法给予自己一个确定的身份,凝视也不能建构起一个真实的自我身份,那么,「我」究竟如何才能成为「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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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送企鹅

2025-11-30 12:09:00


我很期待一部国产公路电影《万里送企鹅》,问题是它现在还只是个构想,距离拍摄出来还遥遥无期,也许永远都不会。

本周我在网上看到一张热传的截屏,内容是一个货拉拉订单:



订单要求司机从珠海长隆海洋科学馆,运输一批企鹅到新疆阿克苏地区,一处暂停营业的滑雪场,报价 13349 块 2毛。我查了一下,两地距离为 5000 公里,刚好是一万华里。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在忙,我们也知道别人都在忙。并且我们还有一种想当然,觉得大家忙的事情都差不多。然后某一天生活偶然掀开一个角落,我们发现有些人正忙着跨越 5000 公里送企鹅,一种完全超乎个人生活经验的事情在地图上的某一个角落里发生。关键在于,当事人带着一种平静的态度,万里送企鹅这种事情在他们那里看起来只是简单的一单生意而已,就像是分三步把大象装进冰箱一样。

网友评价说,这会是一部很好的公路电影。我完全同意,我觉得一部好电影所需要的所有元素它都已经具备:为什么要把企鹅从广东送到新疆,为什么送去一个滑雪场,而且是暂停营业的滑雪场,送去具体干什么?为什么不是高铁,为什么不是空运,为什么要走陆路?然后什么样的司机会接这种单,他是怎么想的?这 5000 多公里他打算怎么开?雇主要求是开放式车厢,那这一路上他如何和企鹅打交道?

不止如此,在这一路上经过的收费站、检查站、休息站里,很多人大概是自己一辈子第一次在面前看到活生生的企鹅,近到甚至可以用手触摸,发现企鹅身上不是毛发而是羽毛---我就是这样的人。那么,这些人会是什么反应,什么态度,会如何对待这一车企鹅还有那位司机?是会立即拨打电话报警,还是说会一路尾随护送,又或者是强拉着司机,让他把企鹅送到自家小镇转一圈让乡亲们开开眼?甚至是沿途所有好事的人都知道了这一车企鹅,每一站都有人在高速路两边等着看企鹅经过?

从珠海到阿克苏的一车企鹅,我是觉得这件事本身就很魔幻。企鹅不是日常生活里会有的东西,所以当它们突然降临的时候,所有人的反应会非常有趣。我对这些反应,或者说是这一路上的所有可能充满了好奇---而这就是一个好故事的基础。记得林语堂先生有一篇短文《买鸟》,我到今天都很喜欢。他写自己买了 6 只鸟从街上经过,如同微风吹拂水面,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呈现出了另外一种样貌和气质。平素被隐藏起来的好奇那一面,亲切那一面,友善那一面,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来,就像是鸟儿对人们施了魔法。

这些年国产电影里拍都市爱情,拍生计艰难,诸如此类的「现实主义题材」,我个人都不是很喜欢。典型人物,典型故事,我始终觉得并没有打破生活的障壁,让观众窥见一点不同的东西。而企鹅有这个可能,它们的出现也许会让所有人从自己的刻板行为,自己的刻板形象中解脱出来,做出完全想象不到的反应。而这种不一样我认为是某种真实,而且又因为是自然流露,所以会分外动人---在你熟悉的人和事,在你熟悉的生活上有了新的变化和新的发现,这一点本身就很动人。

所谓公路片的核心不也是如此吗?在漫长的路上,遇见未知的人和事,于是遇见了未知的生活。因为这种遇见,旅行者也遇见了未知的自己---迢迢长路,也是一个自我发现的过程。当然,在这里我觉得企鹅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引子,阿克苏也是个很好的地点,因为距离几乎每一个观众都如此遥远,也如此陌生。

之前我发过许多次愿,希望某一个故事最后能成为一本书,某一本书最后能成为一部电影。有些愿望最后成真,也有些愿望到今天都依然悬而未决。这一次我还是同样许愿,我希望一张截图最后能够成为一部公路电影,开启一段奇幻旅行,揭示看似千篇一律的生活和陌生人的另一面。为此,我愿意在电影里穿上道具服,亲自扮演一只企鹅,即便因此而满身长满痱子也在所不惜。

想一想看,在片尾字幕升起的时候有这样一句:企鹅丙---和菜头 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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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

2025-11-29 12:05:00


朋友在香港,想去火灾现场帮忙。在聊天软件上问义工要不要物资,回答更需要人手,能过来帮忙吗?朋友大喜,说愿意去帮忙,保证任劳任怨,随便吩咐,自己是 60 岁的人了,有时间有精力。结果,「60 岁」几个字发过去,对面就进入了「已读不回」状态。

当然,我相信他的体力应该足够,毕竟一年到头都行走如飞,不是进深山就是上高原。如果义工和他面对面,估计会认为他是一条四十多岁的硬汉,不会有任何迟疑就安排他去干活。但是,当他脑袋上顶着60 这个数字,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老人家,您就别来添乱了。

以前我总觉得变老这件事情是从生理上开始,现在我想可能是从心理上开始,而心理上老去的缘由是别人对待自己的方式---很多事情突然就变得「不适合」自己了,只因为年岁。一下子多了许多 50 岁应该做的事情,还有更多 50 岁不应该做的事情。60 岁同样如此,70 岁 80 岁一路上去不应该做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然后人就从社会生活里脱离开去。

在这个过程里,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不需要你站起来,坐着就好,坐着什么都别做最好。然后椅子带着人逐渐向房间正中位置移动,抵达正中之后继续向上托举,一直举到供桌上为止,就这样变成一个用来瞻仰的吉祥物。只需要微笑,点头,微微招手,然后就会掌声雷动。

我认为这还是一个套子。老是一个套子,人被装进这个概念里去,然后就真的开始老去。这里面有社会规范,也有他人期待,但总体上来说是个浇筑过程,用于批量生产吉祥物。

所以我现在有一点个人感想,所谓人生就是不断从各种套子里跳出来的大逃亡。做个学生应该怎么样,做个职人应该怎么样,做个丈夫/妻子应该怎么样......诸如此类。社会总是倾向于给每个人分配一个模板,大家都套进去之后,社会生活会变得简单很多。但对于每一个具体的生命而言,生命自有它的安排,并不需要修剪,并不需要模板,尤其是在最后的这个阶段,最不需要浇筑工艺。

之前我觉得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生,顺遂自己的心意而活着,然后就可以这么一直下去。现在看来不是的,还是得继续越障,还是得继续翻墙,还是得从各种圈各种套里逃掉,避免落入整齐划一的那种「老去」。

不应该围绕「老」这个概念组织人生,而应该还是围绕着「我」来组织和展开人生。这样的话,每个人的老去只是生命中的一个阶段,但是每个人的生命依然彼此有很大差异,拥有各自独立的色彩和风景。就像是那种 100 多岁的人瑞坚持要去跳伞一样,重点不在于这个年岁居然还可以做这样的事,而在于这样的年岁依然有一颗不曾自我涉限的心,以至于年龄不能规定这颗心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不是吉祥物展示年龄的奇迹,而是生命成全它自身。

虽然现在我还有点距离,现在我也缺乏观察,但我相信在老去的世界里,一定有很多秘密的存在。不在广场舞的方阵里,不在暴走团的长龙里,不在带孙子孙女的慈祥里,一定存在各种各样的其他活法。依然值得去投入时间,值得去投入精力,依然可以从这些隐秘存在的方式里获得人生的乐趣和自我的满足,得到年龄和肉体所无法限制的内心自由和丰盈。

那张堂屋正中的椅子空着,那张供桌上为吉祥物留的位置空着,有个老家伙「嗖」地一声就溜走了。太阳当空,长路迢迢,老家伙蹦蹦跳跳走在他无尽的逃亡之路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老去其实也可以接受。整个世界可以已读不回,不读都没关系,因为在这个阶段已经不再需要许可,更不需要见证,只需要自己知道自己还在走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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