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13 22:15:00
2025年八月初,我将一款心仪的WordPress主题移植至Typecho平台,并应用于我的技术博客“林海爱折腾”。
在此之前,这款WordPress主题已在我的博客上使用了近一年半的时间(自2024年1月19日至2025年8月11日)。为了获得更好的中文显示效果并修复一些已知问题,我曾对其进行过一番本地化修改,更加适配汉字的显示与阅读美感。
将这款主题移植到Typecho平台的想法,源于两个简单的初衷:
第一,是对这款主题简约风格的喜欢;
第二,我这可是个技术博客,不亲手移植一个主题,怎么对得起“技术”二字呢?(斜眼笑)
整个移植过程由手动编码与AI辅助相结合。主题框架的搭建本身颇为迅速,大约只用了两小时;然而,后续修复bug,却前后持续了一坤天(2.5天)。
这次的移植过程,让我对两个平台的技术框架有了更深的认识。WordPress将诸多功能(如评论系统、jQuery库等)高度封装,开发者仅需一行或寥寥数行代码便可调用;区块主题更是进一步简化,整个主题的源代码只有数百行,却可以实现高度的可定制化。相比之下,Typecho则相对原始,许多功能的实现都需要开发者从零开始构建样式与逻辑,代码的编写显得细致和繁复。对于编程基础几乎为零的我,这个过程稍有不慎便会“落霞与bug齐飞”,过程相当痛苦。
这里我特别说明一件事——评论区的适配耗费了最多的精力,前后投入了约一天半的时间。若完全沿用原主题当中WordPress封装的评论样式,会导致点击“回复”时评论框无法跟随;若尝试用JavaScript修正此问题,又会引发二级及更深层级评论的显示异常。这是一个AI都束手无策的Bug。我最终选择妥协,选择了一个功能稳定且视觉上同样协调的方案。
主题移植完成并稳定运行数日后,一个有趣的插曲,促使我更换了本博客的主题——由于两个博客的主题外观极为相似,仅在header区域有配色差异,我经常会在不经意间混淆它们,输入错误的后台地址,然后看到那抽象的404页面。为了避免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更换主博客的主题,成了一个直接有效的选择。
移植后的主题在几天的实际使用中,未再发现明显的问题。当然,我深知代码中或许还残留着一些移植过程中尚未完全清理的冗余代码,只是这些代码完全不影响博客的正常运行与速度。我希望它能对他人有所助益,我决定将其开源。
以下,是对这款移植主题的详细介绍。其中,“SimpleBlog主题介绍”这部分内容,是在AI助手Craft在阅读源代码分析的基础上,由我人工修订而成。
SimpleBlog是一款为Typecho博客系统设计的简约风格主题,它移植自设计师Anders Norén的经典作品。这款主题追求“简约而不简陋”的设计哲学,旨在为内容创作者提供一个干净、清晰且能全身心专注于文字的展示平台。
SimpleBlog采用极简主义美学,审慎地去除了多余的视觉元素,引导读者的目光聚焦于内容本身。以黑白为主的配色方案,辅以恰到好处的留白与精心编排的版式,共同营造出一种专业且宁静的阅读氛围。
主题全面支持响应式设计,确保在桌面电脑、平板或是智能手机上,都能呈现出一致而优雅的浏览体验。在移动设备上,导航菜单将自动收敛为汉堡菜单,以维持界面的整洁与空间的通透感。
桌面端采用了固定侧边栏设计,其背景颜色支持用户自定义,默认为沉静的深色(#121212)。侧边栏整合了网站标题、描述及导航菜单,功能清晰,简明实用。
主题内置了社交媒体链接功能,支持Twitter、Facebook和GitHub等常用平台,为博主与读者之间建立更广泛的连接提供了便利。
文章页面的设计简洁而大方,标题醒目,正文排版清晰易读。页面支持特色图片的展示,能够有效提升文章的视觉吸引力。同时,文章的分类、发布时间等元信息也以直观的方式呈现。
主题整体代码结构清晰,无冗余功能和复杂的外部依赖,确保了页面的快速加载,对服务器资源消耗极低。
主题基于最新的HTML5与CSS3标准进行构建,保证了良好的浏览器兼容性与未来的可扩展性。
为方便博主更灵活地控制文章的展示形态,主题支持多种自定义字段,例如文章缩略图(thumbnail)与文章摘要(excerpt)等。
SimpleBlog主题尤其适合以下类型的博客:
SimpleBlog主题秉承“简约而不简陋”的设计理念,为Typecho用户提供了一个专注于内容、设计精美且易于使用的博客主题。它没有华丽的动画与繁复的设置,但在每一处简约的背后,都体现了对用户体验和内容呈现的深思熟虑。
如果您是一位注重内容质量,希望读者能够专注于您的文字,而非被纷繁的设计元素分散注意力的创作者,SimpleBlog或许会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为了让这款源于WordPress的主题能在Typecho上呈现出理想的状态,我进行了一系列细致的调整。
1.统一日期格式:移除了原主题中 j M
/ M j
等多种英文日期格式切换选项,统一为更符合中文阅读习惯的 n月j日
格式。
2.移除“相关文章”模块:原主题的相关文章功能对缩略图有硬性要求,若文章缺少缩略图,会影响布局的美观。相比之下,一些付费主题(如Typology)在此处的处理更为灵活优雅。
3.取消首页标题显示:据观察,启用此功能的用户不多。我曾在自己的博客上短暂保留此设计,以审视其视觉效果,但最终还是决定取消,直至更换新主题。(请见图片中用横线标注的位置)
4.简化移动端搜索交互:原主题在移动端使用了Ajax即时搜索,但其体验并不完善——仅能搜索标题,无法覆盖内容。考虑到Typecho需自行适配Ajax,我将其简化为更传统、更高效的“输入+回车”搜索模式。
Of course!
原主题基于GPL 2.0许可证发布,该许可证赋予了用户自由使用、修改和分发软件的权利。
同时,我也需要履行GPL的相应义务:我修改后的版本同样须在GPL 2.0许可证下发布,并且必须保留原作者的版权声明。
为了审慎起见,我特意致信原作者,并在两天后收到了他的积极回复:
Sure, go right ahead! All of my themes are released under the GPL license, which means you can port them as long as you also release the port under that license.
——Anders Norén
如果您决定使用这款主题,也请务必遵守GPL 2.0许可证的相关条款。
如您喜欢这款主题,我会倍感欣慰。
2025-08-10 10:33:47
《半生纪》(暂定名)是我目前正在创作的一部纪实文学作品,已在博客上连载。该作品的内容完全基于真实事件,绝无虚构。
截至目前,我在博客上已经发布了《自序》和《第一章》。以下是《半生纪》暂定的写作框架:
章节 | 内容 |
---|---|
自序(已完成) | 总结我的前半生 |
第一部(含第一章,已完成) | 描述我当前的工作和生活状态,提出问题:我为何会这样? |
第二部 | 记录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生活史,讲述他们如何塑造了我的父母 |
第三部 | 记录我的成长经历,讲述父母如何塑造了我,描述我与疾病斗争的艰辛历程 |
在我发布《半生纪》的相关内容后,发现Folo上的订阅数开始下降。我猜测可能有以下三个原因:
第一,我的一些经历可能让部分无法共情的读者难以接受——他们可能会说“有什么可抑郁/焦虑的,你就是想太多”或者“你这能吃能喝的能有啥事啊?”亦或者“你看看那些得癌症的,你算啥啊?”;
第二,部分读者可能难以接受我是一名正在接受药物治疗的抑郁、焦虑和躁狂症患者;
第三,有些人可能无法接受我的病因与父母的影响有关——他们可能会说“你考虑过你爸妈的感受吗?你真有点不孝!”。
《半生纪》的相关内容,除了自序部分的开头经过AI润色外,其余部分均为我亲自创作。至于为何自序开头使用AI润色,主要是因为我希望模仿一些知名作家的自序风格,而由于药物的影响,我的语言组织能力受到了影响,因此想看看AI润色的效果。之后,我决定不再使用AI进行文字润色。AI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它能帮助完成写作,但也可能导致作者产生依赖,从而影响写作热情,并让读者对作者的创作态度产生质疑。
无论如何,我始终坚持我手写我心。
而且,尽量别让自己手敲的文字看起来有AI风。
2025-08-09 11:26:02
本文隶属于正在连载的纪实文学作品《半生纪》(暂定名)。
第一章 我的灵魂没有天亮
凌晨一点四十分。
我醒了过来,因为听见了母亲的咒骂。
那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就在枕边。我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的延续,还是记忆的回响。但那熟悉的语言、语气、声调……和潜意识里的一模一样。。
醒来后的世界很安静,痛苦却不是。它没有预兆,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带着一种生理上的抵触感,让我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我蜷起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想把喉咙里的呜咽压下去。
情绪是压不住的。
我拉过被子蒙住头,在黑暗里给自己围成一个很小的空间。在这里,哭声被压得很低,混在呼吸里,断断续续,像什么小动物在巢穴里发出的、细微的悲鸣。
这声音,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眼泪流干后,痛苦依然在。它沉淀下来,变成了某种更安静、更持久的东西,像河床底部的淤泥。我无法继续入眠,闭着眼、睁着眼,最终眼看着窗帘的缝隙从一片漆黑,到透出灰白的光,再到天色渐亮。
十几年了,夜晚对我而言,只是换一种方式的清醒。所以,当真正的清晨来临时,压着我的,始终是同一种疲惫。
天亮了,手机闹钟准时响起。它不是唤醒,更像一个提醒: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四肢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浮的地面上。卫生间的镜子照出一张睡眠不足的脸,眼圈浮肿,眼神里还留着昨夜的潮湿。
但这个人,不能去学校。去学校的,必须是“林老师”。
当我骑车进入校门,看着那些奔向教学楼的学生时,“林老师”这个角色便开始慢慢苏醒。他会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和迎面而来的学生点头致意,甚至能叫得出几个名字。
没有人知道,这位看起来温和的林老师,他的灵魂还停留在凌晨的那个房间里,没有跟着天一起亮起来。
几年前,我成了一名大学老师,兼任辅导员。这个身份在别人眼中或许是责任与光环,但在每一个这样的清晨,它对我而言,只是一份更具体的重量。
今天上午满课,下午还有三个会。这个念头像一颗石子,在我空荡的胃里沉了下去。起床,不只是一连串身体动作,更是一场为了“体面”的挣扎。我必须起来,因为讲台下有几十双求知的眼睛,也因为那些随时可能带着困惑来找我的学生。我怕他们看穿,我这个所谓的“引路人”,其实自己也早已在雾中迷失了方向。
为人师表的责任感,没有成为我的铠甲,反而变成了时刻审视自己的目光。
我自费租住的房子在校外,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刚好够我完成每天的“角色准备”。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我努力牵动嘴角,练习出一种温和的微笑,那种学生们会觉得亲切、值得信赖的表情。我调整语调,在心里默念今天要讲的内容,确保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我在装扮成他们所期望的那个“老师”。
校园是我的舞台,也是我的消耗之地。走在林荫道上,迎面而来的学生礼貌地喊一声“老师好”,我便立刻戴上温和的面具,点头回应。但内心深处,我感到一阵被尊敬的刺痛。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一个用学历和职位包装起来的、内里早已熄灭的人。
最难的,是走上讲台的那一刻。
讲台,不过是高出地面几十厘米的木台,此刻却像一座孤岛,将我与世界隔开。我站在岛上,下面是几十双眼睛。我打开PPT,开始讲课,声音是我自己的,但又好像属于别人。我的意识飘在身体之外,安静地看着这个正在履行职责的人。
直到,有学生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困惑。
那个瞬间,仿佛有什么开关被拨动了。我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那些原本的知识点,此刻变得鲜活、立体,它们在我脑中自行连接、重组。我的声音不再是我自己的,它变得洪亮、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不再只是讲课,我是在表演,在布道。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我就是真理的化身,一个降临人间的神。
讲台,在这四个小时里,是我的高地。
下课铃响,我站在讲台中央,像一个刚刚完成一场演出的歌手,微笑着,感觉自己正站在世界的顶端。
然而,当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教室,当门被轻轻带上,那片喧嚣和光亮瞬间被抽空。支撑着我的那股东西,悄悄地撤走了。
疲惫感沉甸甸地落了下来。我腿有些发软,几乎是滑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后背渗出一层薄汗,紧紧地贴在皮肤上,黏腻而冰冷。
我看着黑板上自己刚刚写下的字迹,它们看起来那么陌生,仿佛出自另一个人之手。刚才还清晰有力的言论,此刻在脑中回响,只剩下空洞与失真。
那不是我。那是一个被我的病症所操控的、狂热的傀儡。
下午,是被接连的会议填满的。
第一个会,评奖评优。我低头翻着那些闪光的材料,目光扫过“社会实践”、“竞赛获奖”、“成绩排名”……每一个词都很有分量,却一个也进不了我的脑子。它们像一群没有意义的符号,在我眼前漂浮。
会议按程序进行着。紧接着,是全院的教职工大会。
领导在台上念着关于“学科建设”、“科研项目”的报告。那些宏大的词汇,像一个个空心的泡沫,在沉闷的空气里飘荡,然后无声地破裂。我坐在角落,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这个以“进步”和“业绩”为驱动的庞大机器,正发出隆隆的噪音,而我只是其中一个无关的零件。
最后的,是辅导员工作例会。
领导表情严肃,布置着近期的重点工作:“各位,近期要特别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要及时发现学生的异常情绪……”
每一句话,都像在提醒我的处境。我连自己都无法引导,又有什么资格去引导别人?我是一个病人,却穿着“医生”的外衣,坐在这里,接受去治疗别人的任务。
我只是麻木地听着,感觉自己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回到空无一人的出租屋,我像一具被抽走了骨架的皮囊。白天所有角色的重量——老师、学者、教职工、辅导员——此刻都化作了实质的疲惫,压得我无法动弹。
夜深人静,白日里被强行压抑的一切,开始弥漫开来。我不再是那个讲台上的老师,我只是一个病人。我渴望实现价值,却又被深刻的自我怀疑捆住了手脚。
躺在黑暗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被称为“我”的东西,正在慢慢地消散。明天,我还要早起,去把这个消散的自己重新聚拢起来,装扮成一个“老师”,走上那座孤独的岛屿。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
2025-08-05 10:38:57
近日,我开发了一款全新 WordPress 友情链接插件。该插件简洁、美观、易于使用。
可以访问以下链接查看实际展示效果:友情链接展示页
favicon.im
服务抓取网站头像。同时支持手动指定头像链接,或在留空时显示默认头像。1. 下载与安装
可从以下链接下载该插件:点此下载
下载 .zip
压缩包后,在 WordPress 后台的“插件”—>“安装插件”页面上传并启用。
2. 插入短代码 (Shortcode)
在任意页面或文章中插入短代码即可展示友情链接。
如何在编辑器中插入?
计划将此插件移植到 Typecho 平台。
在插件的开发过程中,AI 提供了巨大帮助,特此感谢科技的力量。
经过两天的密集调试,目前插件运行稳定,暂未发现明显 Bug。欢迎提出宝贵的意见和建议,或是一同参与改进,让它在保持简洁、美观、易于使用的同时可以变得更好。
2025-08-04 16:10:10
“林海爱折腾”这个站点酝酿很久,在2025年7月31日终于正式上线了。
很多次告诉自己不要再折腾了,可是当出现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要动手。比如,遇到一个样式钟意的主题,就必须动手修改一番,直到它成为自己最喜欢的样子;又比如,心血来潮利用 AI 制作了一个样式精美的友情链接展示插件;在折腾 VPS 的过程中,也总会遇到些值得记录和分享的问题。
我的主博客(lhcy.org)是一个非常棒的平台,记录着我的生活与感悟。但我不希望让这些时效性强、略显硬核的技术类文字冲淡它的主题。因此,我建立了“林海爱折腾”这个全新的博客,专门用来记录我在技术世界里的每一次探索、每一次尝试和每一次“折腾”。
至于技术选型,这个新站最终选择了 Typecho。熟悉我的朋友可能知道,我的主博客曾因插件生态等原因从 Typecho 迁移到了 WordPress。但时过境迁,如今 Typecho 的许多问题要么可以绕过,要么得到了解决,它依然是我心中轻量、高效的代表。它现在使用的主题源自 Github,在AI的协助下修复了十几个 Bug 并按我的心意调整后,它重获了新生。
也许你会问,我自己也发布过三个 Typecho 主题,为何不直接用呢?不怕笑话,时过境迁,心境变了,我已经不喜欢当初的样式了。当然,如果你喜欢,它们在 PHP 8.x 环境下依然能稳定运行。
“折腾”不止,探索不息。希望“林海爱折腾”这个小站,能成为我记录技术足迹的专属空间,也希望能在这里遇到同样热爱探索的你。
2025-07-24 20:41:37
本文隶属于正在连载的纪实文学作品《半生纪》(暂定名)。
在动笔写下这些文字的此刻,窗外的天光正一寸一寸地漫过书桌,将一切都染上一层柔和的、近乎不真实的金色。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找到一种能够安然静坐、审视光线的能力。于我而言,这并非理所当然,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之后,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悄然开出的第一朵无名小花。
这篇序言,以及未来可能延续的文字,并非为了博取同情,亦非意图展示伤疤。它更像是一场迟到的、对自我前半生的清算与和解。我必须诚实地面对那个曾经蜷缩在黑暗中的自己,那个在迷雾中冲撞、伤害了他人也刺伤了自身的灵魂,那个在三十多岁时才恍然初醒、踉跄学步的“孩童”。
因为我知道,只有当我敢于直视废墟的全貌,承认每一块砖瓦的破碎都与我有关,我才有可能在这片废墟之上,真正地、一砖一瓦地,为自己重建一个可以栖身的家园。
我的战争,始于我的身体内部,那是一场无声却最为惨烈的围城。最初,它以“抑郁”的面目出现。那并非文艺作品中描绘的、带着一丝忧郁美感的“蓝色时期”,而是一种更为粗暴、更具剥夺感的现实。它像一块巨大而潮湿的铅块,被强行植入了我的胸腔。我的世界失去了色彩,食物失去了味道,他人的笑语变成了刺耳的噪音,连阳光都带着一种灼人的恶意。时间在我身上失去了线性的意义,它要么凝固成一块沉重的、散发着霉味的铅块,压得我无法动弹;要么化作一团混沌的、没有出口的浓雾,让我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迷失方向。
我像一个溺水者,在日常生活的浅滩上无声地挣扎。起床,需要耗尽前一夜积攒的所有力气;与人交谈,需要调动全部心神去模仿一种名为“正常”的表情;完成一件最简单的工作,仿佛攀登一座险峻的雪山。最可怕的是那种彻底的、与世界隔绝的孤离感。我身处人群,却感觉自己被一层看不见的厚玻璃罩住,外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成了一个在自己生命中缺席的旁观者。
紧随其后的是“焦虑”,它像抑郁那位焦躁不安的孪生兄弟。如果说抑郁是静态的酷刑,焦虑则是动态的凌迟。我的心脏总是在毫无缘由地狂跳,仿佛胸口窝藏着一只惊慌失措的困鸟。我的思绪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未来的荒原上疯狂奔命,预演着无数种灾难性的可能。每一个未接的电话,每一条措辞模糊的信息,甚至路人一个无心的眼神,都能在我心中掀起一场海啸。我无法安坐,无法专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处于一级战备状态,时刻准备着应对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危险”。
然而,地狱还有更深的一层。当“躁狂”来临时,它以一种极具欺骗性的面目登场。起初,它伪装成“灵感”与“激情”。长久被抑郁压制的能量仿佛在一瞬间被引爆,我变得精力无穷,思如泉涌。我可以同时进行好几个宏大的计划,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世界都在我的脚下。那种被放大了一千倍的“全能感”是如此诱人,以至于我一度以为自己“痊愈”了,甚至“升华”了。
但那只是魔鬼的馈赠,每一份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在那种虚假的亢奋之下,我的判断力早已荡然无存。我说着不着边际的大话,做着冲动无比的决定,挥霍着并不存在的资源。我的言语变得尖锐而刻薄,轻易地刺伤身边的人,因为在那时的我看来,他们的“正常”与“谨慎”是如此的愚钝和碍事。当这股借来的能量耗尽,我便会从云端笔直地坠落,摔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更黑暗的抑郁深渊。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自由落体,其间的绝望与自我憎恶,足以摧毁一个人最后的求生欲。
若干年后,迫不得已之下,我开始了漫长的服药之旅。药物,是我在这场战争中唯一的、却又极其不可靠的盟友。人们总以为,吃药就像治疗感冒一样,药到病除。但精神类药物的真相是,你是在用一种“已知”的痛苦,去交换另一种“未知”的痛苦。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服药后的感受。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油腻的薄膜,我的大脑变得迟钝,思考如同在泥沼中跋涉。那种被称为“情感钝化”的副作用,抽走了我的悲伤,也一并带走了我的快乐。我不再哭泣,但我也无法发自内心地微笑。我变成了一个情绪上的“无性人”,一个行走的躯壳。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记忆力的衰退,是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是肠胃的剧烈蠕动,是体重的急剧增加……
这个过程,是一场与药物副作用的“拉锯战”。在最糟糕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治疗”疾病,而是在“伺候”药物。我需要对抗疾病本身的痛苦,还要对抗药物带来的痛苦。这是一场双线作战,腹背受敌。但我别无选择。因为我知道,如果不依靠这根看似腐朽的拐杖,我连站立的可能都没有。我学会在药物带来的“稳定”与“副作用”之间寻找一个脆弱的平衡点,学会在一片混沌中,为自己争取片刻的清醒与安宁。这段经历让我深刻地理解到,人的意志力是有限的,而肉体的痛苦,是摧毁意志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我的灵魂,就这样被囚禁在肉身的囚笼里,日复一日,与体内的风暴共存。
如果说精神的困境是最终爆发的症状,那么它的病根,则深植于我人格的土壤之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一个“人格不健全”的人,这个词听起来很学术,但翻译成生活的语言就是:我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只能映照出扭曲、分裂的影像,既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
我的成长,伴随着一种深刻的、未被满足的“匮乏感”。这种匮乏并非物质上的,而是情感与价值层面的。因为内心空洞,我便疯狂地向外抓取,试图用他人的关注、认可和情感来填补自身的黑洞。在人际关系中,我是一个贪婪的索取者。我渴望被爱,却不懂得如何去爱;我需要朋友,却常常把他们当作满足我情感需求的工具。我的情绪极不稳定,时而表现得极度依赖,像个婴儿般渴求对方无时无刻的陪伴与回应;时而又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感到被冒犯、被抛弃,从而爆发出不成比例的愤怒与怨恨。
我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去“对别人好”,但这并非出于真正的利他,而是一种隐性的、期待回报的投资。我付出的每一分善意,都在暗中期待着对方能以我渴望的方式回馈。一旦对方的回应不及预期,我内心的价值体系就会瞬间崩塌,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失望和“你辜负了我”的道德审判。我的言语,常常被这种不自知的、扭曲的内在逻辑所驱动,变得尖锐、刻薄,充满指责。我无意识地将自己的痛苦与不安,投射到最亲近的人身上,用那些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刺”,将他们扎得遍体鳞鳞。
回想起来,那些年里,我伤害了很多人。那些曾经真诚待我、试图走进我世界的朋友,最终都因为无法承受我那座阴晴不定的情感孤岛而选择离岸。也许他们心里想的是:“和你在一起太累了,我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永远不知道哪一步会踩空。”曾经的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如此“用力”地维系关系,最终却总是被抛弃。
与此同时,一个不健全的人格,也让我自己成为了一个极易受伤的靶子。我没有建立起稳固的“自我边界”,分不清哪些是我的责任,哪些是他人的情绪。我轻易地将别人的评价内化为对自我的定义,一句无心的批评,足以让我否定自己存在的全部价值。我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的一切信息,却无法分辨哪些是滋养的清泉,哪些是腐蚀的毒液。我在关系中反复上演着“讨好”与“被辜负”的戏码,因为我的潜意识里,根本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无条件善待的。
当一段又一段的关系以破裂告终,当身边的人渐渐远去,我最终选择了最懦弱也最直接的方式——切断联系。我更换了电话号码,注销了常用的社交平台账号,从他们的世界里彻底蒸发。这既是出于羞耻,也是出于恐惧。我害怕面对那个在他们眼中不堪的自己,更害怕再一次重复那令人绝望的循环。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以为这样就不会再伤害别人,也不会再被伤害。
这种自我放逐持续了很久,直到我三十多岁,在经历了人生的数个重大挫折和精神的全面崩溃之后,我才在一个偶然的契机下,被迫开始了真正的“自我成长”。这个过程,无异于将一个成年人的心智,回炉重造成一个孩童。
我开始学习那些本该在童年时期就习得的最基本的情感技能。我学习辨认自己的情绪:哦,原来现在这种胸口发闷、喉咙哽咽的感觉,叫做“悲伤”;原来那种坐立不安、手心冒汗的状态,叫做“恐惧”。我学习为自己的情绪负责,而不是下意识地归咎于他人。我学习设立边界,温和而坚定地对不合理的要求说“不”,并且在说完之后,努力克服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内疚感”。我学习如何“倾听”,而不是永远急于表达自己。我学习如何“共情”,去尝试理解他人的处境与感受,而不是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个过程是笨拙的、羞耻的,充满了反复与倒退。有时候,我会因为成功地表达了一次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欣喜若狂,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项伟大的成就;但更多时候,我还是会掉回旧有的模式,在事后陷入深深的自责。我感觉自己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而是一个心智年龄只有几岁的孩子,正在用一种缓慢到近乎可笑的速度,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重新学习如何与人相处。
现在的我,依然在这条路上步履蹒跚。我不再急于建立亲密关系,而是先学着与自己和平共处。我像一个园丁,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内心那片长满杂草的荒地,拔除毒草,松土施肥,然后试探性地种下一些微小的、名为“自我接纳”与“爱”的种子。我知道,这片土地曾经破碎不堪,但我也相信,只要给予足够的耐心与照料,它终有一天,能够长出属于自己的风景。
我那不健全的人格,如同一艘没有舵的船,让我在求学和工作的茫茫大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偏离航向,搁浅在无人问津的沙洲上。外界看到的,或许是我的“不顺”与“坎坷”,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所谓的“坏运气”,不过是我内在混乱的外在投射。
从求学时代开始,我就活在一种巨大的撕裂感中。一方面,我有着强烈的、甚至有些病态的“好胜心”。我渴望通过优异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获取老师和同学的认可,以此填补内心的空虚。这种渴望,让我一度成为学习上的“苦行僧”,我可以为了一个高分而牺牲掉所有的娱乐和休息。但另一方面,我内心深处又潜藏着一种同样强烈的“无价值感”。我从不相信自己真正“配得起”那些好成绩,每一次成功,都被我归因为“运气”或是“侥幸”。
这种矛盾,让我无法享受任何成就带来的喜悦。考了第一名,我会立刻开始担忧下一次是否还能保持;获得了一点赞扬,我会惶恐地觉得这是“骗”来的,害怕自己很快就会“原形毕露”。我成了“冒名顶替综合症”的重度患者。这种持续的、高强度的精神内耗,让我的求学之路充满了焦虑与疲惫。我无法与同学建立起健康的合作关系,因为我下意识地将他们视为竞争对手;我也无法坦然地面对失败,一次小小的失误,都可能被我解读为“我就是个废物”的终极证据。我的心情,就像一张被绷得过紧的鼓皮,任何一点轻微的敲击,都能让它发出刺耳的、濒临破裂的哀鸣。
这种内在的混乱,在我踏入职场后,被放大到了极致。工作,是一个需要高度社会化与协作的场域,而这恰恰是我最薄弱的环节。我无法完善地处理很多事情,根源不在于我的能力,而在于我的人格。
面对上级的任务,我不敢提问,不敢确认,因为害怕暴露自己的“无知”,结果往往因为理解偏差而把事情搞砸。当工作出现问题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推卸责任或是陷入情绪崩溃,因为我无法承受“犯错”所带来的羞耻感。在团队合作中,我既无法信任他人,也无法让他人信任。我总是在揣测别人的动机,觉得同事的每一次讨论都可能是在排挤我,每一次微笑背后都可能藏着算计。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既渴望靠近,又随时准备攻击。
我记得有一次,因为工作中出现的问题,我遭到了上司的公开批评。那次批评的言辞其实并不算激烈,但在我听来,却无异于一场公开处刑。我没有去思考这些问题的客观原因和解决方案,而是立刻陷入了“他就是针对我”、“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笑话”的偏执想象中。接下来的几天,我无法正常工作,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屈辱和愤怒的情绪里,看谁都觉得不顺眼,最终导致了和一位同事的激烈争吵。
这样的事情,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反复上演。我换过几份工作,每一次的离开,都带着一种“逃离”的姿态。我总以为是环境的问题,是别人的问题,换一个地方,一切就会好起来。但事实是,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带着我那艘“无舵之舟”。问题不在于海洋,而在于船本身。
我的心情,因此长期处于一种糟糕透顶的状态。每天去上班,都像奔赴刑场。工作不再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而是一种不得不承受的、漫长的折磨。我羡慕那些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人际关系、能够坦然面对压力与挑战的同事,他们的那种“松弛感”,对我来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的物种。我越是努力,就越是把事情搞砸;越是搞砸,就越是憎恨自己。这种恶性循环,最终将我推向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也成为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一个无法与自己和谐相处的人,也必然无法与这个世界和谐相处。工作中的种种坎坷,不过是我内心战场的外化与延伸罢了。
当我开始痛苦地追溯,试图为我人格的扭曲、人生的坎坷寻找一个源头时,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我出生、成长的地方——我的家庭。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我并不是在“家”中长大的,我只是“在一个叫家的地方”长大。那是一个没有爱,也没有温暖的地方。
“没有爱”,不仅仅指衣食住行上的匮乏,它还有一种更隐蔽、更具腐蚀性的存在,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长久的“情感忽视”。在我的记忆中,家,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让我放松、可以让我卸下防备的港湾。它是一个充满了紧张、评判和条件交换的场所。
我很少得到父母的拥抱和肯定。我所获得的任何一点“关爱”,都必须通过优异的成绩、听话顺从的表现来换取。爱,在我的家中,是一种需要被“挣得”的稀缺资源,而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利。我的感受和情绪,是被彻底无视的。当我哭泣时,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不许哭”的呵斥;当我表达恐惧时,得到的不是理解,而是“胆小鬼”的嘲讽;当我尝试分享快乐时,得到的往往是“别骄傲”的告诫。我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某种期望,成为他们向外炫耀的资本,而不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有血有肉的个体被看见、被接纳。
家庭的氛围,总是充满了压抑和疏离。父母之间的关系,也并非基于爱与支持,而是一种责任与义务的捆绑。他们从未有温情的交流,更多的是沉默,或是因为琐事而爆发的争吵。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我从未习得何为“爱”,何为“亲密”,何为健康的“情感表达”。我像一株生长在阴冷角落的植物,因为长期得不到阳光的照耀,只能长得孱弱、扭曲,拼命地朝着任何一点微弱的光源伸出枝丫,哪怕那光源是虚假的、有害的。
然而,最可怕的,并非是这种“无爱”的现实本身,而是我曾经对此毫无察觉。我被洗脑了。这种洗脑,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家长,二是学校的教育。
我的父母,会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我:“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将自己的情感忽视与控制,包装成一种“深沉的、不善言辞的爱”。他们会告诉我,他们的童年比我苦得多,我应该感到“知足”与“感恩”。这种话语体系,让我陷入了深深的认知失调。我的身体和直觉告诉我,我感到的是冰冷和压抑;但我的头脑却被灌输,我应该感到的是温暖和幸福。当直觉与被灌输的“真理”发生冲突时,一个孩子,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怀疑自己。于是,我得出了结论:感到痛苦,是我错了,是我“不懂事”,是我“不知感恩”。
学校的教育,则为这种洗脑提供了更强大的理论支持。那些关于“孝道”、“感恩”的宏大叙事,无一不在强调父母的绝对权威与无私奉献。所有的家庭,在教科书和老师的口中,都被描绘成一幅幅温馨和睦的图画。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以为我的家庭就是“正常”的,甚至是“幸福”的,因为至少,它符合了“父母为你好”这个核心设定。我以为所有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的,所有的孩子都是在类似的“敲打”与“管教”中长大的。
于是,我开始自我怀疑,自我欺骗。我告诉自己:父母用恶毒的语言骂我,甚至暴力殴打我,是因为爱我,是“爱之深,责之切”;他们不关心我的感受,是因为他们那代人不懂得表达;他们控制我的人生,是怕我走弯路。我强迫自己去相信,那个冷冰冰的、充满压抑的家,就是“爱”的模样。我甚至会美化那些痛苦的记忆,为他们的行为寻找各种合理的解释。
这种被长期洗脑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它导致了我各方面的人格缺陷。因为从未被无条件地接纳,所以我没有建立起稳定的“自我价值感”;因为情绪总被压抑,所以我丧失了与自己情绪连接的能力;因为总被要求“听话”,所以我没有发展出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能力;因为从未见过健康的亲密关系范本,所以我在自己的人际关系中,只会笨拙地复制那种“控制”与“被控制”的模式。
这种自我欺骗,让我失去了辨别真相的能力。当我看到别人的家庭里,父母会和孩子像朋友一样聊天,会拥抱他们,会鼓励他们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时,我内心的第一反应不是羡慕,而是困惑,甚至觉得“那样的家庭不正常”。我已经被洗脑到,把有毒的关系,当成了唯一的范本。
直到我成年后,经历了无数次的痛苦与失败,通过了解心理学的信息,通过与极少数能够坦诚交流的朋友对话,我才像一个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的病人,慢慢地、惊恐地意识到,我所成长的那个“家”,并非爱的正常形态,而是一个情感的荒漠。
这个发现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它意味着我要推翻自己前半生赖以生存的认知基石。起初是愤怒,对父母的愤怒,对命运不公的愤怒。然后是巨大的悲伤,为那个从未被善待过的、小小的自己而悲伤。但最终,当情绪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一种清醒的、近乎残酷的平静。我明白,去追究、去怨恨,已经没有意义。我的父母,也是他们自己原生家庭的受害者,他们无法给出他们自己都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指望他们来“拯救”我,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出路,只剩下“自我拯救”。我必须成为自己的“理想父母”,去重新养育那个内心深处遍体鳞伤的小孩。我要学着给自己无条件的肯定,学着安抚自己的恐惧,学着倾听自己的心声,学着为自己的生活建立秩序和边界。这是一条孤独而漫长的路,没有人可以替代我走。我必须独自一人,回到那个无爱的源头,直面那片废墟,然后,亲手为自己点亮一盏灯。
当我将前半生的这四个切面——精神的囚笼、破碎的人格、无舵的人生、无爱的家庭——逐一铺陈开来,我看到的,是一幅充满了因果链条的、令人窒息的图景。它们环环相扣,互为因果,共同织就了我过去那张灰暗的人生之网。
家庭的无爱,是我人格缺陷的“因”;不健全的人格,是我在求学、工作与人际关系中屡屡受挫的“因”;而这所有的挫败与长期的精神压抑,最终催生了抑郁、焦虑和躁狂的“果”。这是一个看似完美的逻辑闭环,一个让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命运”与“原生家庭”的闭环。
但如果我的反思仅仅停留于此,那么我所有的痛苦,都将变得毫无价值。因为这样的反思,本质上仍是一种“受害者”的叙事。它能带来一时的解脱,却无法给予我前行的力量。
所以,在回顾了这一切之后,我认为,我必须要做一件更重要、也更艰难的事——那就是“忏悔”。
这里的“忏悔”,并非宗教意义上的祈求宽恕。它是一种更为深刻的、面向自我的“诚实”与“担当”。它意味着,我必须清晰地认识到,无论我的伤口从何而来,那些由我亲手造成的伤害,责任都在于我。
我需要忏悔。为了那些曾被我用尖刻言语刺伤的朋友。他们曾向我伸出温暖的手,我却因为内心的恐慌与扭曲,用冰冷的尖刺回报。我的自私、多疑和情绪化的索取,消耗了他们的善意与耐心。我不能再用“因为我受过伤,所以我才会伤人”来为自己辩解。伤口,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许可证。我亏欠他们一个真诚的、迟到的道歉,即使这个道歉,他们可能永远也听不到。
我需要忏悔。为了那些被我搞砸的工作和辜负的信任。我曾将自己的不安全感和恐惧,投射到职场环境中,制造了不必要的紧张和冲突。我曾因为无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而影响了团队的协作和工作的进展。我不能再用“我有人格缺陷”来作为自己不负责任的借口。承认自己的局限,并为因此造成的后果承担责任,这是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体面。
我需要忏悔。更是为了我自己。为了那个在过去三十多年里,被我无情地苛责、否定、憎恨和虐待的“内在小孩”。我曾是他最严酷的狱卒。在他需要安慰时,我对他冷嘲热讽;在他感到恐惧时,我骂他懦弱无能;在他渴望被爱时,我告诉他“你不配”。我用外界(尤其是父母)对待我的方式,内化成了我对待自己的方式,甚至变本加厉。我对自己犯下的罪,远比任何人对我犯下的更深重。我必须向这个被我囚禁已久的自己,致以最深的歉意。
这种忏悔,不是为了自我惩罚,也不是为了沉溺于愧疚。恰恰相反,它是为了“解放”。只有当我真正地、不带任何借口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我才能从那个“我是无辜受害者”的沉重枷锁中解脱出来。因为“受害者”的身份,在给予我道德庇护的同时,也剥夺了我作为“主导者”的力量。只要我还是一个“受害者”,我就永远需要等待一个“加害者”的道歉,或者一个“拯救者”的出现。而忏悔,则是我将人生的主导权,重新夺回到自己手中的一个庄严仪式。
它意味着,我对自己说:是的,我的起点很糟糕,我的牌很烂。是的,我因此犯了很多错,走了很多弯路,伤害了很多人,也伤害了自己。我看见了,我承认了,我为此感到悔恨。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天起,我要为我未来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回望前半生,就像凝视一片废墟。但忏悔,如同在这片废墟上举行的、一场肃穆的悼念仪式。悼念那个逝去的、充满错误的“我”,悼念那些逝去的关系与时光。仪式结束,我才能真正地放下过去,转身前行。
路还很长,那个三十多岁的“孩子”,才刚刚学会站立。他会跌倒,会迷路,会哭泣。但我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孤单。因为,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可以永远陪伴他、引领他、爱着他的,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