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09 21:05:18
我看过很多个《阴翳礼赞》的版本,因为进入到中文世界的公版权,所以陆续就有很多个版本出现,很多都读不下去。我其实对文字没有特意追求,只是不同的文本应该有不同的要求,这种经典散文,还是应该有文字的要求的吧。可惜的是,不懂日语,难以想象谷崎润一郎是以什么风格来写作的,只能以同时代的汉语来推测——考虑到文化亲近性,汉字传统,以及那个时代日语对民国文风的影响,做了一些推测,尝试了很多种提示词,最后用 ChatGPT 处理了一份译本。可以放在繁体/台湾的语境里进行,保留了一些日语事物的汉字名词,我也觉得这是更对的做法。此外,做了一些新的分段处理,也是为了更好阅读。最后觉得自己这个版本近乎最佳。
share 一下这个版本在这里。
作者:谷崎潤一郎
今日,若有風雅之士想要營造一座純然日本式的宅第棲居,定然會為電燈、瓦斯與水管等設施的安置頗費心思,務求諸般現代器具與和室之間能有一種自然的調和。即便不曾親歷建屋之事的人,只要步入茶室、料亭或旅館的房間,必也曾經留意到這類巧妙安排的痕跡。除非是特立獨行的茶人,願捨棄現代文明的便利,於偏遠山鄉構築一間草庵,否則凡身處都市之人,既須養家,便不可能徹底摒棄現代生活中取暖、照明與衛生之必需。因此,稍有講究之人,即便只是安裝電話,也要苦心設計,藏匿於樓梯背後或走廊角落,以求視覺上的無痕。庭園內電線則埋於地下,房內開關隱於壁櫥或地袋中,電線則繞過屏風背後,如此百般周折,但若刻意求之過甚,反而顯得造作擾人。
事實上,今日我們的眼睛早已習慣了電燈,與其矯揉造作,倒不如直接安上一盞乳白色淺罩的燈泡,反倒更顯質樸自然。黃昏時分,從列車窗中遠望鄉間景色,只見茅屋農舍的障子紙窗後點著一盞如今已略顯落伍的淺罩電燈,光暈微渺,竟透出一種淡淡的風雅意境。然而,至於電風扇之物,無論其聲響或形狀,至今仍難與日本和室相融。普通家庭尚可憑個人喜好決定是否使用,但若經營接待生意的場所,夏日炎炎,又豈能僅憑主人一人之喜好?吾友偕樂園主人本亦是頗講究之人,長久以來拒絕在客房裝設電風扇,終於年年夏季皆因客人抱怨而不得不妥協。我自己亦有過類似經驗,前幾年耗費不符身份的巨資造屋,方體會到這種進退維谷的尷尬。
若細細推敲房間中的每件建材與器具,便難免遭遇種種難題。譬如即便只是障子門,依個人趣味自然不願鑲嵌玻璃,但若僅用紙張,又在採光與安全上諸多不便,無奈之下只能內側貼紙,外側加玻璃,於是門扇的框架亦需做成雙層,造價遂日漸昂貴。可即便如此,從外觀之,也不過是平常的玻璃門;從室內望去,又總隔著一層玻璃,無法重現紙障子柔和豐盈的觸感與氣韻,反而顯得刻意而突兀。事到如今才懊悔,若只做普通玻璃門便罷了。旁人或許笑之,但若非親歷其境,恐難甘心。
近來市場上有諸如行燈式、提燈式、八方式與燭台式等各類電燈器具,設計頗能與和室相容,但我終究不甚滿意,仍偏愛從古董店尋來昔日煤油燈、有明行燈或枕行燈,再加以改裝使用。其中最費心思者,莫過於取暖設備的設計,因世間凡冠以暖爐之名的器具,造型無一能與日本房間真正和諧搭配。瓦斯暖爐燃燒時轟隆作響,且若不裝煙囪,很快便令人頭痛。電暖爐雖號稱理想,但形狀亦難盡人意。將電車上所用之電熱器隱於地袋中或許可行,但若見不到紅通通的火焰,又如何營造出冬日溫暖的氣氛與家庭團圓之感?我反覆斟酌後,乾脆模仿鄉下農家設置一座大爐,再以電炭取代木炭,其既可溫室,又能沸水,除費用較高之外,也算一種成功的嘗試。
然而,取暖設備好不容易得以圓滿,隨之而來的卻是浴室與廁所的難題。偕樂園主人因厭惡瓷磚,堅持將客用浴室完全用木材建造。但從經濟與實用角度言之,瓷磚自然是更加理想。然而在天花板、柱子與壁板皆用上精良日本木材之後,若某一處突然嵌入華麗明亮的瓷磚,實在令人覺得不協調。初建時尚且罷了,但隨著年月流逝,木材漸漸透出歲月洗鍊的質感與紋理之際,瓷磚卻依舊光滑閃亮,竟成了「木接以竹」般的不倫不類。浴室尚且能在趣味與實用之間適度妥協,而廁所一旦講究起來,卻更令人煩惱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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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造訪京都、奈良等地的寺院,偶然被引至那古雅、幽暗卻一塵不染的厠所時,總會由衷感佩日本建築所獨具的妙處。茶室固然風雅,但日本的厠所更具一種靜謐安神之效。這些厠所總與主屋相隔,隱於綠葉幽香、苔蘚清新的叢林深處。循著迴廊徐徐步入其中,於那幽微的光影之間靜坐,眼前障子紙窗透出淡淡的光暈,令人沉思遐想;或憑窗遠望庭園景致,其境界難以言傳。據聞夏目漱石先生每日早晨如廁,竟成為其生活之一大樂趣,甚至稱此乃生理上的一種愉悅。欲體會如此妙趣,大抵非置身於樸雅的木牆與清幽的木紋間,眼見一片青空綠意的日本厠所不可。而其中必不可少的,便是適度的陰翳、潔淨無暇的整潔,以及寧靜得能聽見蚊子低吟的氛圍。
我尤喜於此處靜聽細雨淅瀝之聲,尤其是關東一帶的厠所,地板邊總設有一道狹長掃地窗,透過窗棂,更能清晰地聽見屋簷下、樹葉間落下的雨滴,輕柔而有韻律地敲打著石燈籠底座,滋潤著苔蘚與青石板,漸次滲入泥土的聲響。厠所實在是適合聽蟲鳴、鳥啼,賞月夜的佳處,於四季變遷之中細細品味物哀之美,古往今來的俳人或許也多從此處獲得靈感吧。從此觀之,日本建築中,厠所之精妙雅致,或可說居於首位。
將一切尋常事物皆詩化的先人,竟將住宅內本應最不潔之處,轉化成最富雅趣的所在,與花鳥風月結合,讓人產生無限柔和的聯想。比起西洋人一味視之為不淨之地,甚至連公開談論都忌諱起來,我們確實更具智慧,深得風雅之妙髓。若要勉強說其缺點,大抵只在於與主屋分離,夜晚前往多有不便,冬日更添受寒之憂。但正如齋藤綠雨所言:「風流,本來即是寒意伴隨。」厠所與戶外同樣的清冷,方能令人身心舒暢。若如西洋旅館的廁所,充滿蒸汽暖氣,實令人頗感不快。
當然,凡熱衷於數寄屋建築的人,恐怕都以這種日本式的厠所為理想。然寺院廁所雖好,終究得益於面積廣闊、使用者少,且隨時有人細心打理,若是一般住宅,要常保這種清潔幽雅實屬不易。尤其是地板若鋪設木板或榻榻米,即便嚴守禮儀、頻繁拭擦,仍難免顯出污跡。因此終究只能貼滿瓷磚、安裝抽水設備,以保持衛生、節省勞力。然而如此一來,便與風雅、花鳥風月徹底斷絕了關係。
當四周亮晃晃一片雪白,無法再安心享受漱石先生所謂的生理愉悅。雖然此種純白空間確是乾淨無疑,但人之排洩物安置之處,何須如此一覽無遺?正如美人肌膚再如何細膩,也不可在人前暴露一般,廁所空間若太過明亮,反倒令人感覺無禮,更易引發令人不適的聯想。此類場所,還是以微妙朦朧的光影籠罩,將潔淨與污穢之界限模糊處理為佳。
因此我在建築自己的住宅時,雖採用現代淨化設施,卻刻意不使用瓷磚,而以楠木鋪設地板,力求保留和風韻味。然而真正為難的卻是便器的選擇。如諸君所知,水洗便器無一不是耀眼的白色陶瓷,配以閃亮的金屬把手。若依我之意,不論男女用具,木製便器最為合適。上蠟的自然上佳,即使原木素面,歷經歲月洗禮後呈現出的木紋質感,更令人心神寧靜。尤其以杉葉鋪墊木製小便器,不僅賞心悅目,連聲響都可免除,堪稱理想。
縱然無法實踐這般奢侈,至少也希望設計出合乎自己趣味的便器,再配合現代水洗設備使用。可惜若特意訂製這類器具,代價實在過高,只好作罷。當時心中所思便是:無論照明、取暖或便器,我們固然不反對文明器物,但若文明真要融入生活,為何不能多考量一些我們固有的習慣與審美,適當加以改良順應,豈非更合乎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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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行燈式的電燈漸次流行,無非是我們重拾了「紙」那種溫潤柔和的韻致,體悟到紙比玻璃更適合日本房屋的內蘊之故。然而,便器與暖爐之類,迄今仍未出現與日本住宅完美契合的設計。取暖方面,或許像我曾嘗試的那般,將電炭嵌入傳統爐內,最為恰當;然如此簡便的妙法,竟乏人問津(市面上雖有電氣火鉢,卻如普通火鉢一般聊備一格,難以真正取暖),現成的產品無非仍是那些西洋式的笨拙爐具。
誠然,有人會認為如此瑣碎地斟酌生活細節,乃奢侈之舉;只要能抵禦寒暑、解飢飽足,何須計較形式雅俗。實際上,即便再如何矜持堅守,當大雪紛飛,眼前有便捷器物時,又有誰能從容地細論其風雅與否?人情如此,不免於文明之恩澤。然而,每每目睹此狀,我總不禁思忖:倘若東洋發展出一套迥異於西方的獨特科學文明,那麼今日的社會景象,又將呈現何等不同的面貌呢?
試想,若我們擁有自己的物理學與化學,那麼基於此的技術與工業必然會沿著截然不同的道路發展,日用百般的機械、藥物、工藝品,豈不更能貼合吾國國民的性情?甚至連物理與化學的基本原理本身,或許也會有不同的見解,光線、電氣與原子的本質與作用,也未必如今日西方所教導的一般。
當然,這些深奧學理非我所能詳解,我僅止於悠然遐想罷了。然若實用的發明當初走向獨創之路,那麼衣食住的式樣自不待言,更將進一步影響我們政治、宗教、藝術、經濟等諸般領域,東洋自會開闢出全然不同的天地。
試以身邊之物舉例,我曾於《文藝春秋》中比較過萬年筆與毛筆,倘若當初萬年筆這物事是古代的日本或中國人所設計,筆尖必然不是金屬而是毛筆模樣,墨水也不會是今日的藍色,而應該是近乎墨汁的液體,巧妙地從筆桿滲透到筆毫之上。於是紙張亦不便使用西洋紙,即便大量製造,所需之物恐怕仍是接近和紙的紙質,或改良半紙之類。
倘若紙張、墨汁與毛筆以這樣的方式發展,鋼筆與藍墨必然無法流行於世,羅馬字論亦難盛行,漢字與假名的情感聯結將更加深厚。不僅如此,甚至我們的思想、文學,也或許不至於一味仿效西方,而能開創出一番更具獨創性的境界。如此一想,區區文具雖細小瑣碎,其影響卻廣闊無邊,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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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種設想不過是小說家的一場空想而已。今日既已如此,想回頭重來已是無望之事。故我之言論,只不過是徒然發些無用的牢騷罷了。但即使僅僅是牢騷,若要細思,我們東方人較之西洋人,到底吃了多少虧,或許也是頗有意義的。
簡而言之,西方人沿著自身傳統的軌跡,一路發展至今;而我們東方人則不同,當我們猝然邂逅了更優越的文明,不得不將之引入之後,卻走上了與過去數千年全然不同的道路,因此才引發了諸多不適與困擾。若任憑我們自然發展,或許即使過去五百年以來,也未必有何物質上的巨大進步。正如今日置身中國或印度的鄉間,所見的生活樣貌,大抵與佛陀或孔子時代相去不遠。然而即便如此,那至少仍是與我們性情相契合的發展方向。我們或許緩慢,卻持續地向前,終有一日,也能發現屬於我們自己的文明利器,取代今日之電車、飛機與廣播。
比如電影吧,即便是相同的機械與膠卷,美國的影片與法國、德國的影片,色調、陰影處理皆大異其趣,僅僅是攝影本身,便能明顯看出國民性格之差異。若我們亦有專屬自己的攝影術,想必更能合乎東方人的膚色、容貌與氣候風土。至於留聲機、廣播等物件,倘若是由東方人自己發明,必能更巧妙地展現我們聲音與音樂特有的韻味。
東方之音樂,本就含蓄內斂,意境為上,若強行錄製成唱片,透過擴音器放大,則大半魅力便已蕩然無存。而話術亦然,東方語言聲音輕細,用詞簡約,最為講究的便是「間」的韻味;可惜一旦透過機器,這種微妙的「間」便完全消失殆盡。於是,為了適應機械,我們反倒曲意逢迎,致使自身的藝術逐漸扭曲變形。反觀西方人,機械原本就是他們自身所創,自然契合他們的藝術需求,兩者之間相得益彰,也實屬當然之理。
如此思之,我們東方人於文明發展之路上,實在吃了不少無形的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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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據聞為中國人的發明。面對西洋紙,我們多半只視為尋常之物,並無特別的感觸。然而,若細細觀察唐紙或和紙的紋理質地,卻能從中感到一股溫潤柔和的氣息,教人心神安寧。皆是白紙,然西洋紙的白,與奉書、唐紙之白截然不同。西洋紙表面似能反射光線,奉書、唐紙則如初降之柔雪,將光線輕輕吸納其中。觸手輕柔,即使折疊亦無沙沙之聲,猶如撫觸樹葉般靜謐而濕潤。
總而言之,我們對那些閃亮光潔之物,心中多半難以安寧。西洋人所用的餐具多為銀器或鋼鐵、鎳製,常擦拭得光可鑑人;我們卻對此種亮澤頗為反感。雖然我們亦偶用銀製湯沸、酒杯或酒壺,但絕不磨至閃耀,反倒更喜其表面經年月磨滅,漸漸黯然失色,甚至呈現烏黑的古意。家中偶有不識趣的女僕,將已呈古色的銀器擦得亮晃晃,反倒惹得主人不快,這種情景,恐怕在哪個家庭都曾上演過吧。
近年,中國料理店廣泛使用錫製器皿,想必中國人也是喜愛其久用後所現的古雅之美。錫器初用時貌似鋁製,頗嫌俗氣;然一經中國人之手,非得磨出歲月厚重的味道,方始滿意。而器皿上所雕刻的詩文,唯有待表面逐漸昏黑黯淡,方與之和諧共鳴。錫本為薄而閃亮的輕金屬,經中國人手中把玩,竟化為如朱泥一般沉厚凝重之物。
中國人尤愛玉石,那一塊塊帶著幾分混濁的古玉,宛如積聚數百年幽遠空氣,深處隱約透著黯淡內斂的光澤,深深吸引東方人的眼目。玉石既無寶石鮮豔的色澤,亦乏鑽石耀眼的光彩,卻仍教人情有獨鍾,箇中情愫連我們自己也無法明言。但望見其渾厚內斂的紋理,便不禁聯想到中國悠久文明所積累的歷史沉澱;中國人之喜好此種材質與色澤,實乃自然而然之事。
再如水晶,近來大量從智利輸入的水晶,透明得毫無瑕疵,相較之下,卻失了日本甲州產水晶那種微妙朦朧之美。日本舊產的水晶,縱使透明,卻總帶些許柔和的濁意;特別是所謂「草入水晶」,內含隱隱約約的雜質,更教人歡喜不已。甚至中國乾隆年間製作的玻璃器皿,也更近於玉石或瑪瑙的質地。玻璃製作術雖早在東方即有,但未像西方般發達,反倒陶器大為興盛,這或多或少也與吾人之國民性情密切相關。
我們並非一味厭惡光亮之物,但比起淺薄耀眼的亮澤,更傾向於深沉內斂、帶有歲月積澱的光韻。無論天然之石,抑或人工器物,最能觸動我們的,往往是那種帶著幽遠濁意的光華。所謂的「歲月之光」,美其名曰雅趣,實則無非手澤之光罷了。中國有「手澤」之語,日本則稱「なれ」,皆是指人手經年累月的摩挲把玩,令器物漸漸染上油脂而呈現溫潤光澤——說穿了,便是手上的污垢罷了。
由此可見,「風流之中多寒意」,實亦可言:「風流之中多污垢」。我們所推崇的雅致情調,確實難免夾雜些許不潔與不衛生的成分。西方人欲將一切污垢徹底清除,而東方人卻將之妥善珍藏,視作美的積累。或許如此說法難免有些自我解嘲之意,但確實,當我們置身於帶著人間煙火氣息與自然風霜侵蝕的居所器物中,心境反倒變得格外柔和,神經得以安頓。
由此我常想,日本人的醫院若能少些耀眼刺目的純白與閃亮器械,多用些柔和暗淡的材質,患者或許更能心安。若醫院的牆壁換作砂壁,病床改為榻榻米,治療時患者定能更為鎮靜。我們之所以對牙醫診所心存恐懼,一方面固然是器械聲響的關係,另一方面便是診療室內充滿玻璃與金屬的冰冷亮澤。我曾神經衰弱,聽聞設備先進的新式牙醫診所,反倒更加畏懼;寧願選擇那些鄉間古舊和式房屋內的牙醫,雖器具陳舊,卻更覺親切自然。當然,醫療器械若過於古舊也頗為不妥;但倘若近代醫學最初便於日本發展,醫療設施必定會設計得與和室環境更加調和。此亦是我們長久以來仰賴外來文明而蒙受的又一損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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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有一處名為「わらんじや」的著名料理店,這家店直到不久前,仍堅持在客室不點電燈,只用古式燭臺照明,以此雅趣聞名。然而今年春天,我久違地前往,發現燭臺竟已悄然被行燈式電燈取而代之。問及緣由,主人道:「是自去年起改用此燈的。因為許多客人嫌燭光過於昏暗,迫於無奈方有此改變。但若有客人仍然偏愛昔日燭臺,我們便為其另行準備。」我此次正是為著燭臺的幽微意趣而來,自然要求更換。就在那一刻,我才深深領悟到,日本漆器之美,唯有置於這種朦朧黯淡的燭光之中,方能顯現其真正的魅力。
「わらんじや」的客室僅約四疊半大小,空間幽邃雅致。室內的床柱與天花板皆泛著歲月浸染的烏黑光澤,即使行燈電燈也顯得暗淡,更遑論燭光微弱之際。當燭臺穗焰微微搖曳之時,我凝視著燈影掩映下的餐具與膳盤,方覺漆器如沉淵般厚重幽深的光澤,在此微光裡綻放出前所未見的風采,始悟祖先之所以鍾情於漆色,並非偶然。
友人薩巴瓦爾曾言,印度至今猶視陶器為俗物,多用漆器進食。我們東方卻恰恰相反,除了茶道與儀式場合,日常用具幾乎盡為陶器,反倒將漆器視為庸俗乏味之物。這種轉變,或許正源自現代採光、照明所帶來的「明亮」。事實上,若無「黑暗」作為背景,漆器之美幾乎難以體會。今日雖有白漆問世,但傳統漆器多為黑、茶、赤等沉厚色調,彷彿從無盡的黑暗中孕育而生。那些描金飾銀的華麗蒔繪手箱、文臺與架棚,若曝於明亮的光線下,難免俗豔刺目;但若將四周換成幽黑闇色,以一點燭光取代日光或電燈,其華麗紋飾頓時沉潛而莊重,散發出沉靜悠遠的韻致。
古代工藝匠人製作漆器時,必定設想其置於昏暗之室內,講究微光映照之下的效果。金箔的運用,看似奢華,實則是為了黑暗中光線的反射,使繁複的紋飾不至於一覽無遺,而在隱約閃現間產生幽深的韻味。漆器光滑的表面,正是藉由燭光的搖曳反映,提醒室內偶然輕拂的微風,牽引人們神遊冥想。
倘若幽邃的室內缺乏了漆器,那麼燭光所營造的朦朧夢境、燭焰的輕輕顫動所蘊藏的夜之脈搏,必將大打折扣。恍若榻榻米之上有涓涓細流蜿蜒,有池水無聲流淌,一點燭光此起彼落,編織出如蒔繪般幽微細緻的夜之綾錦。
當然,陶器作為食器也不無可取之處,卻終究缺乏漆器那種微妙的陰翳與深邃。陶器入手沉重冰涼,且導熱甚速,盛裝熱湯殊為不便,且與匙箸相碰,清脆響亮;漆器則手感輕盈溫柔,不致發出刺耳之聲。我最鍾情的,是端起湯碗時,掌心所承受的溫潤重量與柔軟暖意,宛如托起初生嬰孩柔嫩的身體。
吸物碗之所以至今仍用漆器,自有其道理。若以陶器盛裝,蓋一開,湯中食材色澤便一覽無遺;而漆器湯碗之美,正在於開蓋後,送至唇邊的那一刻,碗底幽暗深沉,湯汁與容器色調渾然一體,無聲地漾動,令人無法分辨清楚其中之物,只憑掌心微微感覺湯液晃動,碗沿輕泛汗意,冉冉升騰的蒸氣帶來微妙的香氣,未入口便已隱隱感知其味道。這份神秘感受,與西洋盛裝於淺白瓷盤、清晰可見的湯品截然不同,可謂含有幾許禪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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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端坐於吸物椀之前,傾聽著碗底隱隱傳來的細微聲響,如蟲鳴般幽遠,心中悄然想像將入口的滋味之際,總覺自己彷彿漸漸踏入了一種幽妙的三昧境界。茶人聽聞煮茶之聲而聯想到尾上松風,從而進入忘我之境,想來亦是相似的情境吧。人言日本料理重在觀賞而非入口,我卻以為在這種時刻,較之觀看,更為深切的是一種幽然的冥想。而這種境界,恰由燭火於幽暗中微微閃爍,與漆器默默奏響的無聲樂曲所營造。
漱石先生在《草枕》中曾盛讚羊羹的色澤,細細想來,羊羹的色調確有一種引人入幽思的魔力。那種玉石般半透明而略帶朦朧的質地,內裡含蓄地吸納著光線,宛若將日光輕輕藏入夢境一般,色彩之深沉複雜,實為西洋甜品所難以企及。與之相比,西洋糕點的奶油何等淺薄與單調。然而,即使是羊羹,唯有盛放於漆器之中,將其肌理微弱顯現於幽微陰影之下,方顯其幽深禪味。當人們將這冰涼滑膩的甜點含入口中之際,彷彿整個室內的黑暗凝聚成一塊甜美,在舌尖上緩緩融化,縱使羊羹本身未必極美味,此刻亦覺其滋味別有深意。
凡料理之色澤,想來世界各國皆有考量器皿與環境色彩和諧之處。然而,日本料理若置於明亮場所,尤其是白瓷器皿之中,確實令人食慾大減。譬如我們每日晨間所用的赤味噌湯,其色調便知是在幽暗舊居中發展而來。我曾受邀於某茶會,品嚐味噌湯,平日並不起眼的赤褐泥土色湯汁,此刻在微弱燭光下,靜靜地沉澱於黑漆椀中,竟散發出無與倫比的深邃美感。
此外,如醬油之類,上方地區食用生魚片、醬菜或涼拌菜時,多用濃郁稠密的「溜醬油」。那種黏稠亮澤的汁液與幽暗相融,別有一種陰翳之美。又如白味噌、豆腐、蒲鉾、山藥泥、白身魚刺身等白皙之物,若置於明亮處,反倒顯不出其特有的色澤質感。
甚至日常的米飯亦然,置於烏黑亮澤的漆器飯櫃內,擱於幽暗處時,更顯其美,更能誘發人的食慾。掀起蓋子的一剎那,新煮的潔白米飯吐露著溫暖的蒸氣,在黑色器皿中晶瑩閃耀,粒粒宛如珍珠一般。此情此景,凡日本人莫不由衷感受到米飯之珍貴。
如此想來,方覺吾國料理之美,始終以陰翳為基調,與黑暗實有著割捨不去的深厚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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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建築一道,實為門外之人。但聽聞西洋教堂中的哥特式建築之美,在於其屋頂尖峭高聳,直指雲霄;而吾國的寺院建築,則迥然不同。我們的伽藍,多以寬大厚實的屋頂低低覆蓋,將深邃廣闊的陰影籠罩於下,整個結構隱沒於悠遠而深沉的幽暗之中。不論寺廟、宮殿,抑或庶民之居舍,從外望去,最引人入勝的莫過於那闊大的瓦頂或茅草屋簷,以及其下如墨般濃郁的陰翳。有時即使日正當中,自屋簷以下,仍隱隱約約,一片洞穴似的幽闇,連門窗壁柱,皆難以分辨。
這種情景,無論京都宏偉壯麗的知恩院、本願寺,抑或鄉間草野間的農舍,皆是一致。古時建築,自屋簷而下,較之屋簷而上,無論視覺所及,屋頂皆顯得厚重廣袤得多。吾國先人築屋而居,總是先將屋頂如傘一般展開,於地上投下一片陰翳,方在這微弱光線裡構築居所。當然,西洋屋宇亦非無頂,然彼邦屋頂多為遮雨防露之用,刻意避免形成陰影,務求多迎日光,內外通明。日本屋頂若似傘,西洋屋頂則更似帽子,且如獵人所戴之帽,盡量縮小帽沿,使日光直射於屋簷。
日本屋簷之所以寬闊,想必與氣候風土及建材等因素相關。比如未用磚瓦玻璃水泥,為防狂風暴雨,屋簷須得加深。儘管日本人本也偏好明亮的居室,無奈環境使然,終究習以為常。然而,美感往往自日常生活中孕育;祖先們不得不長居幽暗之室,卻逐漸在此陰翳之中,發現並創造出屬於自身的美。
實際上,日本房間之美,全然源於陰影的濃淡變幻,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西洋人初次踏入日本室內,驚訝於其簡樸,唯見灰色牆壁,竟無半點裝飾。他們如此感受,自也難怪,蓋其未領略陰翳之奧妙。我們即使已居於日光難以透入之室,外面仍築起土庇、加設緣側,愈發將日光推拒在外;唯留庭院反射的光線,透過障子紙窗,柔和地滲入室內。我們室內美的精髓,無非便是這間接而暗淡的光線。
這種光線微弱、哀愁、虛無,我們刻意將室內牆面塗成低調柔和的砂壁,好讓光線無聲無息地融入其中。廚房或廊道牆面或許光滑,但座敷之牆,必定是粗糙黯淡的砂壁,以保留光線的柔弱溫潤。我們眷戀著這種微弱無力、黯然貼附於昏黃牆面,勉強存活的脆弱之光。這種微光所產生的氛圍與情調,勝過任何華麗裝飾,且令人百看不厭。因此座敷砂壁皆塗為單色無紋,唯各房稍有濃淡差異,此差異微乎其微,與其說是顏色不同,不如說僅為觀看者心情細微變化而已。
牆色稍有變化,便賦予各房不同陰翳層次之美。當然,日本室內亦設床之間,掛軸置花,但這些掛軸或花卉並非僅為裝飾,而主要用以深化陰翳。我們選擇掛軸時,首重掛軸與床之間牆面的和諧,即所謂「床映」之美。畫或書法內容之精妙固然重要,但裝裱的古樸典雅,尤為我們所看重。倘若「床映」不佳,縱為名書畫,亦失其價值;相反,有時平凡的書畫,掛於茶室床之間,卻能與室內陰翳絕妙相融,瞬間使軸與座敷相得益彰。
究其根本,此類掛軸之所以調和,端在其紙張、墨色與裱布所帶有的古色古香;此種歲月痕跡,方能與室內幽暗恰當配合。我們常至京都、奈良寺院參觀,其珍藏之掛軸,置於幽暗書院的床之間,縱然白晝亦難辨畫中細節,只能依案內人解說,追隨消退墨跡,想像其畫之優美。然而,此模糊不清的古畫與幽暗牆面的配合如此完美,以至畫中細節不清,反倒更添趣味。此時,掛軸無非是一個謙虛的「面」,用以承接柔弱光線,功效竟與砂壁無異。
我們之所以珍視掛軸的「古雅」與「寂靜」,即源於此。新畫即使是水墨淡彩,若不細心選擇,便容易破壞床之間陰翳所蘊藏的深遠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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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將日本座敷比作一幅墨畫,那麼障子便是畫中最淺淡的墨色,而床之間則為墨色最濃之處。每當我凝視著設計精妙的日本座敷裡的床之間時,總不禁歎服於日本人對陰翳妙處的深刻理解,以及其光影運用的絕妙手法。
事實上,床之間並無特別的裝飾佈置,僅以素樸的木材與淡雅的牆壁,圍出一處微凹的空間,透進的光線隨即於其間形成幾許朦朧的暗影。然而,當我們凝視落懸之後、花瓶四周,或是錯落的架棚底下那些空無的陰影時,即便明知那只不過是尋常的暗處,心中卻仍舊泛起一絲深沉的寧靜,彷彿空氣在此處凝止,一股永恆不變的閑寂,悄然掌控著那片幽暗。
西洋人常言「東方神秘」,或許便是指此種幽暗所帶有的不可言喻的寂靜吧。即使是我們自己,在年幼之時,若久久注視不到陽光的茶室或書院深處,也曾不由自主地感到莫名的寒意與恐懼。然而,究竟這神秘感的關鍵何在?若將此神秘揭開,其實不過是陰翳的魔法罷了。倘若將這些室內角落的陰影盡數驅散,這床之間便立刻淪為毫無趣味的空白而已。我們祖先真正的智慧,就在於善用空無的空間,營造出自然生發的陰翳世界,賦予它遠勝於任何壁畫或裝飾的幽玄意味。
這聽起來似是極為簡單的技法,實則殊非易事。例如窗戶的開口位置、落懸的深度、床框的高度等等,無不蘊藏著眼不可見的巧妙用心。尤其是書院障子的那種淡淡的、微妙的亮白,每每令我佇立其前,不知時光流逝。
本來書院設置障子窗,原意正如其名,乃為讀書照明之用;但不知何時起,竟成為床之間的採光來源。然而實際上,障子窗更多地發揮著一種過濾作用,將側面射入的室外光線,以障子的和紙柔和地減弱。細細觀之,那障子背後透出的逆光,顯得如此蒼涼、寂寞。庭園的陽光,穿過屋簷、走過長廊,終於抵達窗邊時,已幾乎喪失照明之力,如同失卻了血色一般,僅僅映照出障子紙微弱的白色。
我常駐足於障子之前,凝視著那片明亮卻毫不刺眼的紙面。在宏偉寺廟的大座敷裡,庭園遙遠,更使這光線進一步變得稀薄。不論春夏秋冬、晴天陰天、晨昏朝夕,那片淡白幾乎從不變化,彷彿縱橫交錯的障子格子上所形成的陰影,如同永遠停駐的灰塵,沉寂於紙面。
此刻我不禁疑惑這夢一般的亮白,彷彿眼前飄動著迷離的霧氣,令視力微微恍惚。蓋因障子紙所反射出的柔光,並無力驅散床之間濃厚的陰影,反而被幽暗反彈回來,混淆了光與影,形成一片昏昧難分的朦朧世界。
諸君可曾有過這樣的經驗?當踏入如此的座敷之際,是否覺得其間漂浮的光線與尋常不同,竟帶著某種莊重珍貴的氣息?抑或,身處這樣的房間中,竟會忘卻時光的流逝,生出對永恆悠久的莫名畏懼,惶恐自己再度踏出時,或許已經白髮蒼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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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君可曾注意過,在那幽深廣闊的廳堂盡頭之處,全然不為外界光線所及的黑暗中,有時竟會見到金襖與金屏風,捕捉著遙遠庭院裡微弱的光影,隱隱綽綽地泛起夢一般的柔亮光澤?那光澤如同黃昏時地平線上投射出的微茫金光,無力地映射著四圍深重的暗影。在我看來,黃金從未如此莊重而哀愁地呈現過它的美。
每當我從它面前經過,總不由自主地回首凝望,隨著腳步緩緩由正面移向側面,那金紙的表層會漸次地緩慢而深沉地透出光澤。它從不閃爍不定,只是在漫長的沉默中,如巨人偶爾的神情轉換般,靜靜地一瞬閃耀。有時,方才還如沉睡一般黯淡的梨地金箔,當你轉到側面時,竟赫然燃燒般地亮起光芒,令人疑惑:在如此幽暗之處,它如何聚攏了這許多光線?
也正因此,我方能理解古人為何在佛像上塗飾黃金,或在貴人居所四壁鋪設金箔的深意。現代人習慣住在明亮的屋子裡,無法體會這樣的美;但長居幽暗之宅的古人,不僅沉迷於此色澤之美,亦知其實用價值。蓋因在光線缺乏的室內,黃金自可擔負起反射光線的角色。此中奧妙,並非單純奢華地使用金箔或砂子,而是巧妙地藉黃金的反光以補充室內微弱的明亮。倘若如此,則銀與其他金屬迅速褪色失澤,唯獨黃金經久不衰的光輝,方可持續照亮室內之陰暗,由此更能體悟黃金何以備受尊崇。
此前我曾提及,蒔繪器物本是為了在昏暗處賞玩的;如今再思之,不止蒔繪,連古代織物大量使用金銀絲線,想必亦是出於同樣道理。僧人所著金襴袈裟即是最佳例證。如今都市寺院的本堂多以現代明亮燈光照明,在此等處,無論多德高望重的僧侶披掛袈裟,都難免流於俗艷,難生敬意。然而,若有機會參與古老名寺莊嚴的法事,當你目睹老僧飽經風霜的面容與佛前燈火明滅交錯之際,那金襴的織物便奇妙地與周遭融為一體,更添莊重肅穆之氣韻。蒔繪亦然,華麗織紋多數被黑暗遮掩,僅偶爾微微透出金銀絲線的幽光,方見真趣。
此外,或許這僅是我個人的感受,我始終認為,對於日本人的膚色而言,再無比能樂衣裝更相襯的了。能衣裝多用絢麗的色彩,並大量採用金銀裝飾;然而穿著它們的能役者,並未如歌舞伎演員那般厚施白粉。日本人肌膚特有的微紅褐色,或略帶黃調的象牙色,在此刻格外迷人。我每每觀看能樂時,總為此深感讚嘆。
帶有金銀刺繡的袿衣自是相宜,而深綠、柿色的素襖、水干、狩衣乃至純白的小袖、大口等服飾,亦莫不相得益彰。若為美貌少年所著,更使那細緻柔嫩、青春洋溢的臉龐增添幾分魅惑,令人頓悟昔日大名何以沉迷於美少年的姿容之中。
歌舞伎服飾之華麗或不遜於能樂,性魅力或亦遠勝之;但若長久觀看,便能察覺實情並非如此。乍看之下,歌舞伎似乎更為艷麗,然於現代西式燈光照射下,往往不慎即落入俗艷之境,漸生厭倦。而能樂演員,從不掩飾面容、頸項與雙手,皆以真實膚色示人,因此其姿態容貌皆為本真,絕不欺人。因而觀眾從不會如見到歌舞伎素顏演員時般興味索然。
我曾觀賞金剛巖氏演繹能劇《皇帝》中的楊貴妃,其自袖口露出的雙手之美,至今難忘。我反覆比對著他舞台上雙手與自己膝上雙手,二者肌色本無差異,然金剛氏之手於舞台之上卻美得異常神秘,我之雙手卻平凡無奇。
不僅如此,即使不是美貌演員,在能劇中,露出的僅有臉、頸與手,甚或戴面具隱去容顏,這少許露出的膚色也會給人極深刻的印象。那微黯的赤色雙唇,甚至勝過女性口紅之豔;童子演員的臉頰泛著紅暈時,若著深綠色衣裳,更顯得鮮明動人。膚色黝黑的童子反倒因紅潤不甚明顯,而與深沉的衣裳色調彼此烘托,產生奇妙的調和。
能樂之美若改用近代明亮照明,其韻味必將盡失。故而舞台唯有任其停留於幽暗之中方能體現真正意趣。舞台之舊方顯其妙處,當地板泛起歲月光澤,柱梁黑亮如漆,從梁柱至屋簷的黑暗宛如一口大鐘般覆於演員頭頂時,方是真正屬於能樂的空間。因此,儘管如今能樂進入現代會堂、朝日會館演出固為可喜,但實際上,其真正韻味恐怕已失落過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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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能劇所依託的這份暗淡與由此孕育出的美感,如今已成為僅能在舞台上欣賞到的特殊陰翳世界;但設想在古昔,那種幽微之美應當與現實生活並不甚相離。何以言之?蓋因能劇舞台上的陰暗,實即彼時居室內的尋常光景;而能衣裳之紋飾色調,即便較之實際更華麗幾分,但大體上亦與當時貴族或武士的日常穿著並無二致。
每念及此,我便難禁浮想聯翩,遐思古昔之日本人,尤其是戰國桃山時代,那些盛裝的武士較之今日的吾輩該是如何俊朗英挺,其儀態風姿又將如何令人心醉神迷。能劇,實將吾輩同胞之男子美展現至巔峰之境;若聯想到古時往來沙場的武士們,那經歷風雨侵蝕、面色赤赭如鐵、顴骨高突的臉龐,配以素襖、大紋或裃之類布料沉穩內斂、帶有幽暗光澤的服飾,其莊嚴凜冽之姿必令人心折神馳。
大抵觀賞能劇者,皆多少沈浸於如此遐想之中;因為舞台上那鮮明之色彩,昔日必然真切存在過。除了劇情之外,亦蘊含一種深厚的懷古意趣。相較之下,歌舞伎的舞台則終究是虛構之境,與吾輩身上那種天然本真的美感殊難相合。不僅男性如此,即便是女性之美,也絕非昔日女子實際的模樣。
誠然,能劇中的女性角色戴上面具,本即與實際形象相去甚遠,但即便歌舞伎的女形也難讓人感到真實。究其原因,不外乎歌舞伎劇場的光線過於明亮之故。若是在未有近代照明、僅靠蠟燭與油燈微弱光亮的舊時代,當時的女形或許與現實更接近一些吧。
細想當今人們總言,現代歌舞伎再無昔日那種嫵媚動人的女形,這也未必盡然歸咎於演員資質或容貌之差異。若令昔日女形站在今之明亮舞台上,或許也難掩男性輪廓的銳利稜角;而舊時代的微暗,正好巧妙地柔化隱藏了這些線條。我曾觀賞晚年的梅幸所演的「お軽」(阿輕),深切體會到此種差異,並領悟到如今摧毀歌舞伎美感的元兇,正是過於明亮耀眼、毫無必要的照明。
據大阪一位精通藝事的雅士所言,文樂人形淨瑠璃即便進入明治之後,亦曾長期沿用油燈照明,那時舞台所呈現的餘韻遠勝今日。我如今亦覺得人形比之歌舞伎的女形更具真實感;若將人形放置於昔時微暗的油燈之下,生硬的線條與過於耀眼的胡粉光澤必得柔和稀釋,那舞台該是何等迷離凄艷,我每每幻想彼時情景,便不由得生起一陣微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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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諸君是知道的吧,文樂的人偶戲中,那女子人偶僅有一張臉與一雙手顯露於外。身軀與足尖俱被曳地的長裳掩覆住,只由操偶者在內裏以雙手靈巧地操弄,便已足以呈現栩栩如生的姿態了。我以為,此種做法倒是極近真實的,因為從前的女子,本來就僅是衣領之上的容顏,以及袖口之外的纖指;除此之外,儘皆隱沒於深幽的闇影之中。
昔日的女子,大凡中流以上者,鮮少拋頭露面,即使偶然出門,也是深藏於轎輿幽暗之中,絕不將身姿暴露於人前。因此,她們多半終日閉居在那深邃幽闃的屋宇裡,晝夜無分,只將整個身子湮沒於闇影之中,唯以一張蒼白的臉龐向世間顯示其存在。是以其衣裳雖然典雅,卻也素樸淡靜,遠不及男子衣飾那般華麗鮮妍。舊幕時代町家女子所著的衣裳,更是樸素至令人驚訝的地步,原因無他,蓋因衣裳本即闇影之一部分,不過是闇與面容間一線若有若無的連繫而已。
就連女子染黑齒的風俗,其初衷,想必也是為了將面容之外所有的空隙盡數填滿幽闃,甚至不惜使口腔也承載了這一片深沉的闇黑吧。
這般女子的美,現今唯有到京都島原角屋之類特殊場所,或許方能一睹其真貌。但回想我幼年時節,在日本橋家中深處,母親藉著庭前幽微的光影,低頭專注於針線間的身影,對於昔日女子究竟如何,我卻也能略略想見一二。當時的東京町家(約莫明治二十年代),尚且保有幾分薄闇幽邃的格局,我的母親、伯母及其他女親戚們,多半仍施染黑齒,平日外出時,更經常穿著鼠灰色細紋的小紋和服。
我的母親身量甚矮,不及五尺,但其實那時候的女子大多如此,甚至極端些說,她們幾乎是沒有身軀的。我記得母親的臉與手,隱約還有足部的影子,至於身軀,卻毫無印象。每當我回憶起來,腦海中浮現的總是奈良中宮寺裡的觀世音菩薩像:她那薄如紙張的乳房、平滑如板的胸膛,纖細幾不及胸的腰腹,幾乎毫無起伏可言的背脊與臀線。整體而言,這種胴體相較臉和手足,顯得過於瘦削平淡,更像是一根單調直挺的木杖,而非女子柔美豐腴的肉身。
時至今日,在舊式家庭裡,或是藝伎群中,偶爾仍可見到擁有這樣胴體的女子。而每當我見到,總不免聯想起人偶戲裡的人形支撐棒。這種胴體,實則僅是為了著衣而存在的棒子罷了。胴體的質地與形狀,完全由層層疊疊的衣物與襯墊構成,若將其衣裳褪去,留下的只是與人偶別無二致的笨拙支架罷了。
然而昔時的女子,以這種形式便已足夠。對幽居於闇影之中的她們而言,只要擁有一張蒼白的臉龐,胴體便成了多餘之物。
或許今日熱衷於頌揚現代女性明朗豐滿肉體美的人們,很難想像這種女子幽魂般的美吧。亦有人說,以幽闃光影所掩蓋的美,算不得真正的美。但如我此前所言,我們東洋人素來善於在無甚可觀之處營造出幽微的陰翳,藉以生出無盡的美感。正如那古歌所言:「掻き寄せて結べば柴の庵なり,解くればもとの野原なりけり」(聚柴而結便為茅庵,解之則復為原野),我們的審美正是如此,美並非存於物體本身,而存於物體相映所生出的陰翳明暗之間。
夜光珠若置於暗室,則華光內斂,若曝曬於白日,則魅力盡失。同理,脫離陰翳的作用,美亦將不復存在。於是,我們的祖先才將女子視如蒔繪、螺鈿器物一般,不可與闇影分離,盡可能將其全部沈浸於幽深之中,以長長的衣袖與裙裳掩去手足,唯獨將脖頸與臉龐留置於光影交錯間。
那平坦瘦削的胴體,與西洋女子相比,或許稱不上美。然而我們卻無須將目光投向那些不可見之處;看不見之物,便視之為不存在便罷。若是強要去窺視那隱藏的醜陋,猶如將百燭明燈置於茶室床之間,最終只會將原有的美,悉數驅散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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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究竟為什麼唯有東方的人們,對這般幽邃深黯之處情有獨鍾呢?
歐洲人過去亦曾歷經過無電氣、瓦斯、煤油的年代,但據我孤陋寡聞,卻從未聽聞他們對於陰翳曾有過青睞之情。譬如,日本的幽靈向來無足,而西洋的幽靈雖有足,卻是一身透明晶亮的模樣。僅憑這樣微細的差異,便可窺見我們東方人的想像之中總籠罩著一層漆黑幽深,而他們即便想像幽靈,也必須將其塑造成玻璃般透亮的姿態。
無論日常所用的工藝之品,我們偏愛的是暗色沉靜之物;他們喜好的卻皆是日光所堆疊而成的鮮亮色澤。銀器與銅器,我們以其生銹變色為美,然而他們卻視之為污穢不潔,將之磨擦得閃閃發光。房屋內部,我們總是刻意營造幽隅的陰影,而他們卻盡力消除一切隱晦,使天花板與四壁皆成潔白明亮之態。庭園的設計亦然,我們愛將樹木茂密地栽種,而他們則鋪展一片坦蕩的草坪。如此不同的審美傾向,究竟由何而來?
我想,這或許源自東方人向來習於安於自身所處的環境,面對幽暗,不以為苦,反倒怡然自得地沉潛其中,從晦暗裡發現隱約朦朧的美意。然而進取的西方人則不然,他們永遠追求更好的生活狀態,從蠟燭到油燈、從油燈到瓦斯燈、從瓦斯燈到電燈,不斷地追逐光明,甚至努力驅逐僅存的細微陰影。當然,這或許也有氣質上的差別,然我更願意從膚色的差異來理解此間緣由。
我們東方人自古亦以白皙為美,然而東方人的白與西方人之白總有某種微妙的不同。若近距離細看,自有比西方人更白的東方人,亦有較東方人更黑的西方人;然而那白與黑的質感終究各異。我有一段切身體驗,當年住在橫濱山手,與外國人頻繁往來宴遊,偶然到宴會廳或舞廳裡,近看時倒也不覺他們特別白晰;但若遠遠望去,他們與東方人之差異則鮮明可見。即便有些日本女性盛裝打扮,擦上厚厚的白粉,膚色亦似乎比西方人更白,但只要混入西方人的群體之中,遠觀之下便立時顯出差異。那是因為東方人的白總有一絲極輕微的陰影,彷彿清澈的水底隱約沉澱著雜質一般,尤其是在手指縫、小鼻周圍、頸項與背脊處,更顯出暗沉之處。而西方人的皮膚,即便表面略顯渾濁,底色卻始終透亮純淨,從頭到腳皆清爽潔白,不含一絲黯淡的影子。
當東方人置身於西方人的社交圈裡,遠遠望去,如同白紙上的淡墨污痕一般醒目刺眼。如此一來,白種人曾排斥有色人種的心理,也便多少能理解了。在南北戰爭那段最嚴酷的年代,他們對於非純白種人的歧視,甚至精微到極致,連極微弱的黑色血統也要追根究底,不肯放過哪怕三十二分之一的黑色痕跡。
如此細思,我們東方人與陰翳之間的聯繫便更顯深厚。人總不願將自己置於醜陋顯露之境,我們選擇晦暗的器物、幽深的氛圍,自然而然地隱沒於陰影之中。我們的祖先並非自覺他們的膚色中蘊含著幽微的陰影,更不曾得知世上另有比他們更潔白的民族,然而這種對顏色與光線微妙的感受,卻在無意間催生了這般美學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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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先人,曾於明朗天地之間架起一道屏障,由此隔絕出一個陰翳重重的世界,將女子幽藏於幽邃的闇色深處,於是便自然而然地將她們視作世間最潔白的存在了。倘若肌膚的白皙乃女子至美不可或缺之條件,那麼此種安排也便別無他法,亦可謂恰如其分。
白人之髮,色彩明亮;吾輩之髮,色澤黝黑;似乎自然冥冥中指點吾人須與闇色為伴,先人則無意識間順應此種安排,使得黃色面容得以愈加襯托出白皙的美質。我方才提到「鐵漿」之事,昔日女子剃去眉毛,大抵亦是為了更加突出臉龐之輪廓罷。而我尤為欽佩者,是那一抹玉蟲般閃爍的青色口脂。如今即便祇園藝妓亦鮮少再見此物,但此種口脂的魅力,非得想像幽微燭火的搖曳,方能領略。古人將女子紅潤的唇刻意塗染成幽暗的青黑色,好似將唇間點綴以螺鈿般華美,又自豐艷的臉上奪去了一切血色。我每每遙想,蘭燈搖曳之下,年輕女子帶著一抹鬼火似的青唇,偶爾從唇間透出黑漆般的齒色莞爾一笑,此情此景之中,那白皙之面容竟再無可超越之境界。至少於我腦海之幻境中,絕非世間任何白人女子之白可比。白人之白,如清水般透明,尋常易見;此間之白,則已脫卻人世凡塵之氣,抑或根本即非真實存在,只是光與闇恰好交會所產生之幻象,一時之戲法罷。但吾輩無需更甚於此,已足矣。
談及臉龐之白,我亦不禁欲論及包圍此白之闇。數年前,某次帶著東京友人同遊京都島原角屋,曾有一次令我難忘的奇妙經歷。記憶中,那是後來因火災焚毀的一間「松之間」;在微弱燭光映照之下,大廣間內的闇色,其濃郁厚重,非一般小座敷所能比擬。我入座之際,恰有一名剃去眉毛、染著鐵漿的年長女侍,於巨大的屏風前恭謹地捧著燭臺;屏風後方,高聳的天花板垂下一幕深沉無邊的闇色,僅以方寸燭光實難穿透,反被厚實闇幕反彈而回,彷彿撞上黑色牆壁一般。
諸君可曾得見如此「燈光映照之闇」?這種闇色不同於夜間道路的黑暗,它更似無數細微塵粒充盈其間,每一粒皆泛著彩虹般細膩的光澤。我甚至懷疑這微妙粒子會鑽入我的眼底,不自覺地便輕輕眨了眼睛。
今日的居室流行設置狹小,八疊、六疊房間居多,即便點上燭光亦無法再現昔日闇色。但昔日的御殿與妓樓,則喜愛廣敞的廳堂與高聳的天花,這般房舍之內想必時刻有這種如霧般的闇色瀰漫其間。而那些尊貴高雅的婦人們,正是沉浸於這深邃濃密的闇色之中。
現代人習慣於電燈明亮之中,早已遺忘昔日居室內那種「可見之闇」的存在;而室內的闇,彷彿比室外闇色更多幾分幻惑與幽深,總令人恍惚覺得其中有什麼在隱約躍動,或許妖魅鬼怪便源於此種闇色吧?深深闇色中設下帳幕,圍以重重屏風、襖隔間居住的女子,或許亦是這魑魅一族吧?
闇色定然將那些女子十重二十重地包圍著,從衣領、袖口、裙擺交錯處,填滿一切空隙。抑或,這闇色反倒是從她們染黑的齒間、濃密的髮梢,如土蜘蛛吐絲一般不斷地漫延開來,也未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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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武林無想庵從巴黎歸來,談及歐洲都市的夜晚,比起東京或大阪來,竟是暗淡許多。他說,巴黎即便是香榭麗舍大道這樣的繁華之處,至今仍有點燃煤油燈的房舍,反觀日本,除非遠至山野幽僻之處,否則再難覓得一戶如此樸素的居所了。無想庵又言,當今世上電燈用度最奢侈者,首推美國與日本,而日本國人事事好效美國,故此光明之浪費,蓋受彼邦之風所染也。此話距今已有四五年之久,那時霓虹燈尚未風行,若今再觀之,必令他大吃一驚。
山本氏曾與愛因斯坦博士同赴關西途中,火車過石山一帶時,博士忽然指著窗外道:「看,那裡竟有這般不經濟之物。」眾人詢問詳情,原來是指著路旁電線杆上,光天化日仍亮著的電燈。山本氏附和道:「猶太人素來精打細算,博士所以如此敏感。」此話不論如何,除美國之外,日本較之歐洲諸國,確也更加不惜電力。
說起石山,尚有一樁趣事。今年秋節將近,正盤算十五夜賞月何處為佳,考慮再三,終定於石山寺。不料節日前一日,報紙刊載寺中將於林間設置擴音器,奏放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以添賞月之興。余讀之,不禁心生厭惡,頓時作罷。擴音器已屬敗興,更何況難保山間又不添置電燈霓虹,弄得喧鬧非常。此前,我也曾因類似緣故,錯過須磨寺池畔一場月下之宴。那年中秋,興致勃勃邀集友人,備好酒食,泛舟湖上。不想池邊竟繞滿五色電燈,燦若煙火,月色亦因此黯然失色。這般種種情狀,使我覺得近來世人已然麻木於燈光,對照明過度帶來的不便,漸漸失卻了感覺。
旅館、飯店、料亭等處,尤甚於此。誠然,生意迎客,燈火稍盛本亦無妨,可夏季天猶未暗即點燈,不但耗費,更覺暑熱難耐。我每逢夏日外出,必為此所苦。明明戶外涼風習習,座內卻熱氣蒸人,十之八九皆因燈火太盛之故。若將燈光稍減,即刻涼爽不少,偏偏賓主兩方皆不覺察,誠為怪事。
原本室內照明之道,冬可稍亮,夏則宜暗,暗則涼意自生,且蟲豸亦不至。但如今人們反其道而行之,燈光過盛則室內更熱,繼而開電扇降溫,真乃畫蛇添足,徒增煩擾也。倘若日本式房舍猶可忍耐,然如西洋旅館之房間,本就透氣不佳,加之地板、牆壁、天花板處處吸熱,更覺炎熱難熬。
以京都都酒店為例,非特苛責,實因其位置殊佳,背倚北方高地,可將比叡山、如意岳、黑谷塔影,盡收眼底。本應涼風徐來,令人神清氣爽,殊不料廳堂之中,天花板上鑲嵌多個巨大乳白玻璃燈罩,燈火熾烈如焰,炙烤頭頂頸項,熱不可耐。明明一盞足矣,偏生安裝數盞,壁間柱上,亦復如此,室內遂無一處陰翳。其白壁紅柱,斑斕如新刷石版畫,目不忍睹,涼風縱來,亦轉瞬成燥熱之氣,實乃可惜。
此非一處之弊,亦非專指該酒店。惟帝國酒店採用間接照明,尚可忍耐,但夏季亦可再略減燈火。當今照明之道,已非單純為便於閱讀縫紉,而專為驅除室內陰影而設。此種思想,實與日本建築之美學格格不入。私人住宅尚可因經濟節約,反成得宜,然商業旅館為招攬賓客,必致門廳階梯、園林庭院,處處燈火過度,竟使室內幽雅泉石之趣盡失。
冬日或尚有可取之處,但夏夜無論何處避暑,凡旅館客棧,多蹈此覆轍,令人惆悵。故余深感,最上乘避暑之道,莫若自家屋中,夜晚四壁敞開,張起蚊帳,於暗黑涼夜間閒適橫臥,以享清涼之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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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不知在何處的雜誌還是報紙上,讀到一篇關於英國老太太抱怨的文章。她們說,自己年輕時待老人是何等體貼周到,而如今的姑娘們卻對她們置之不理,視老人如同骯髒不堪之物,避之唯恐不及。當時讀來頗為感嘆,原來天下老人所發的牢騷竟是如此相似。人似乎隨著年歲增長,總難免覺得過去時光勝於如今。百年前的老人懷念二百年前的舊事,二百年前的老人又戀慕三百年前的時光;這樣算來,每個時代的人都對現狀不滿。然而,近代文明進步尤為迅猛,加之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社會變遷更甚於往昔三、五百年之總和。我自個兒如今也到了念舊的年紀,說起這些話來,難免自嘲一番。不過細想來,當今之世,種種文化設施皆以年輕人為中心,對老人日漸缺乏關照,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例如,城市街頭的十字路口,行人需依交通號令通行,這對老人而言便是難題。能驅車代步的自不必論,即便如我,偶爾到大阪去,也總須全神貫注,方能從此側安然渡到彼岸。信號燈的位置或正或偏,廣闊路口甚至難以辨清何處燈色才是自己該看的信號。自京都街頭出現交通警察之日起,我便覺得日本式的街市情調已然沒落。如今想要領略純正日本味道的街市,大抵只能到西宮、堺、和歌山、福山這樣的城鎮才行。
飲食方面亦然,大都市中尋覓適合老人味覺的食物,殊非易事。前些日子,有報社記者來訪,問我可有別出心裁的佳餚。我便告訴他吉野山間鄉人製作柿葉鮨的方法。趁此機會,不妨在此略作介紹:烹米飯時,每升米加入一合清酒,待米飯完全冷卻,再以乾手沾鹽,將飯團緊緊握成。之後,將鹽漬鮭魚薄切,置於飯團之上,以乾燥之柿葉內側包裹之,緊密置於乾爽容器內,以重石壓之,翌日便可食用。如此製成之鮨,飯粒吸收鮭魚鹽脂,魚肉則柔嫩如生,風味獨特,甚合我意。
想到如此吃鹽鮭的方法,真要欽佩山野村民的巧思智慧。實際上,各地的鄉土料理,今日鄉村人之味覺遠勝都市居民,其享用之奢華,或許超乎吾輩之想像。因此,有些老人索性避居鄉間,然而如今鄉村亦逐漸亮起鈴蘭燈,難免向京都風貌靠攏,鄉村生活亦非長久之計。或許文明再進一步,交通將遷往空中或地下,街市將重歸寧靜;可屆時勢必又會出現新的為難老人的事物。到頭來,老人只好深居簡出,在家中備些簡便菜餚,對著收音機自斟自酌,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本以為此種牢騷唯老人獨有,不料近日讀《大阪朝日》的「天聲人語」,見其批評地方官吏擅自在箕面公園修築汽車道路,砍伐森林,破壞山中深幽的氣韻,讀後頗受鼓舞。試想,若如此放任下去,奈良也好,京都、大阪的郊外名勝也罷,皆將隨著大眾化而逐漸荒涼蕭疏吧。
當然,這些牢騷終究不過一時感觸罷了。我亦明瞭現今社會的便利可貴,亦知道日本既已走上西洋文明之路,老人如我,也只能甘願落後於人潮之後了。然而,只要我們的膚色未變,便註定背負此種遺憾終老。之所以寫下這些,也正是希望,是否能在文學或藝術領域中,稍稍彌補些許失去的陰翳之美。倘若可能,我願將文學殿堂的屋檐加深些許,牆壁塗暗一些,將看得太清晰之物藏入陰影之中,剝除無謂的裝飾。即使不能普遍如此,倘若能有這麼一兩間屋宇,也足矣。
或許我們該試試看,將室內的電燈暫且熄滅一會兒吧。
2025-05-06 14:08:40
下雨天总会想到那个少年/
他总是在山脚下放火/
不倔强,也不热爱沉默//
和其他南方人一样/
对山火没有敬畏之心/
五月没有事物可以燃烧/
腐烂掉的已经变成了泥土/
新生出来的饱含水分/
半湿的枯叶被干燥的碎纸/
和火柴熏起来一阵烟/
少年不放弃,也并不坚持/
还有下一次放火的机会/
不会困顿在眼前/
此刻可以和伙伴们在山脚下散开/
有无穷尽的游戏//
如果来了一阵春雨/
少年不着急,也并不停留/
开心的放肆的在雨里奔跑着/
冲刺一段属于他的人生/
直到世界慢慢变得不再潮湿//
我现在每次想到那个少年/
总是看到山火烧遍了那座山
2025-05-06 13:15:00
下一天雨,烧火的心又活络了。
火苗正在燃起,我看着春雨淅沥的小院
那里的一小片花园,就是我的江南
乡愁和思绪突然似一阵暴雨瓢泼
噼里啪啦打乱了读书的计划
小火星开始溅起,我开始担心天晴
天晴,花园会被东京金色的阳光罩住
江南和少年都不见了。我是不是
要准备一个大鱼缸,接住每一次的暴雨
把想念的小鱼儿放两尾进去?
让莫名的事物每日涟漪,滋养生灵
我想到少年时,他总在山脚下烧火
2025-05-02 18:16:22
#一件诡异的事情
今天在外面玩,给老婆孩子拍照。
一个大妈就一直在我们背后自拍,我们走哪她就在哪自拍,上电梯也跟在后面自拍。阴魂不散的。然后遇到了更神奇的事,传图的时候,遇见大妈前的照片都在卡里,遇到她之后的照片全是损坏的🌚吓得我赶紧把卡格式化了
正常了。
就很像一个小说的开头,然后就特别想“追一下这个故事”,所以就和 AI 讨论了一下剧情。
《碎影》
周末。阳光很好。
游乐场里满是笑声。
李浩举着新相机。镜头追逐着女儿可可。
五岁的可可像只花蝴蝶。在旋转木马前奔跑。
周敏站在旁边。温柔地笑着。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爸爸!快拍我!”可可喊道。
李浩按下快门。咔嚓。
完美的瞬间。他想。
他又拍了几张。周敏和可可依偎在一起。背景是彩色的摩天轮。
“好了,我们去那边玩。”周敏牵起可可的手。
李浩跟在后面。查看相机里的照片。很满意。
这时,他感觉有人靠近。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影。
一个大妈。穿着不合时宜的深蓝色旧外套。手里拿着一部老旧的智能手机。
她在自拍。
李浩没在意。继续跟着妻女。
他们走向碰碰车区域。
大妈也跟了过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还在自拍。手机举着。镜头似乎……总是掠过他们一家。
李浩皱了皱眉。
“怎么了?”周敏注意到他的表情。
“没什么。”李浩摇摇头。也许是自己多心。
他们排队玩碰碰车。
大妈也排在后面不远处。继续自拍。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看不清表情。
李浩感到一丝莫名的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玩完碰碰车。他们去坐小火车。
大妈也跟着上了同一节车厢。坐在他们斜后方。
她还在自拍。手机几乎没放下过。
“那个阿姨……”周敏也低声说。“有点奇怪。”
“是吧?”李浩回头看了一眼。大妈迅速低下头,摆弄手机。
“她好像一直在拍我们。”周敏的声音有些不安。
“别自己吓自己。”李浩安慰道,但心里的疑虑更深了。
他们提前下了小火车。想甩掉那个奇怪的影子。
走向出口的路上。李浩下意识地回头。
大妈站在不远处。依然举着手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
“妈妈,那个阿姨的衣服好旧啊。”可可突然说。
周敏抱紧了女儿。“我们回家吧。”
坐上车。李浩发动引擎。从后视镜里,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蓝色的身影。
一闪而过。
他甩甩头。一定是看错了。
回家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
游乐场的欢乐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笼罩着。
回到家。傍晚。
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可可已经累得睡着了。周敏在卧室照顾她。
李浩坐在电脑前。把相机SD卡插入读卡器。
他想尽快把照片导出来。备份。
尤其是可可和周敏那几张。拍得真好。
文件夹打开。缩略图开始加载。
前面的照片都正常。色彩鲜艳。笑容灿烂。
加载到中间。突然卡住了。
几张照片的缩略图变成了灰色方块。或者干脆显示一个破碎的图标。
“嗯?”李浩愣了一下。
他双击其中一张损坏的缩略图。
图片查看器弹出一个错误提示:“文件已损坏或格式不支持。”
怎么回事?
他又试了下一张。同样的结果。
再下一张。还是不行。
他快速拖动滚动条。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一个可怕的规律浮现出来。
所有在游乐场注意到那个大妈 之后 拍的照片。
无一例外。全部损坏!
花屏。色块。撕裂。无法读取。
而之前的照片。完好无损。
“不……不可能……”李浩喃喃自语。额头渗出冷汗。
他拔出SD卡。又重新插入。
结果一样。
他换了个读卡器。
结果还是一样。
他试图用数据恢复软件扫描SD卡。软件找到了文件。但预览依然是损坏状态。
“浩?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周敏走进书房。
“照片……照片坏了。”李浩的声音有些干涩。
“坏了?卡坏了吗?”周敏凑过来看。
“不是卡的问题……你看,”李浩指着屏幕。“从这张开始,就是我们看到那个奇怪大妈之后拍的,全都坏了!之前的都好好的!”
周敏看着那些破碎的图像。脸色也白了。“怎么会这样?巧合?”
“哪有这么巧的事!”李浩激动起来。“精确到我们注意到她那一刻!这绝对有问题!”
他点开一张损坏照片的属性。查看详细信息(EXIF)。
拍摄设备。光圈。快门速度。都正常。
然后他看到了日期。
“拍摄日期:1998年10月26日 14:32:15”
李浩猛地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看这个日期!1998年?!今天明明是2025年!”
周敏也看到了。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李浩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但我敢肯定,这跟那个大妈有关!”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
书房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声。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那一晚。李浩几乎没睡。
脑子里全是那个大妈的身影。和那些损坏的照片。
1998年。那个日期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
他是个IT男。相信逻辑和代码。
但他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是某种未知的干扰?还是……别的什么?
他必须搞清楚。
第二天是周一。他请了假。
“你要去哪里?”周敏担忧地问。早餐几乎没动。
“回游乐场附近。”李浩说。“我必须再试一次。”
“太危险了!万一……”
“我必须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李浩打断她。“不然我没办法安心。”
周敏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固执。叹了口气。“带上手机。随时联系。注意安全。”
“嗯。”
李浩带上相机。换了一张新的SD卡。
他开车来到游乐场附近。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
他像个侦探一样。在昨天遇到大妈的几个地点徘徊。
心脏怦怦直跳。手心冒汗。
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也许她不会再来了?也许昨天真的只是个离奇的巧合?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
他看到了。
那个熟悉的蓝色身影。
大妈站在街角。依然拿着那个老旧手机。对着空气“自拍”。
李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举起相机。假装在拍风景。镜头悄悄移向大妈的方向。
取景器里。大妈的身影清晰可见。
他按下快门。
几乎是同时。相机屏幕闪烁了一下。瞬间变成一片混乱的彩色条纹。
“花屏了!”
李浩迅速放下相机。查看照片。
和昨天一样。彻底损坏。无法查看。
他又试着拍了几张周围的景物。只要不包含大妈。照片就完全正常。
规则被确认了。
只要她出现在镜头里。数码影像就会被“污染”。
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但这一次。恐惧中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他证明了这不是幻觉。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周敏。
“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充满焦虑。
“我看到她了。”李浩的声音有些发飘。“和昨天一样……照片又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快回来!别再试了!我害怕!”
“好。我马上回……”
挂了电话。李浩准备离开。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街角。
大妈已经不见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家。周敏立刻迎了上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你没事吧?”
“没事。”李浩拍拍她的手。“但事情……比我想象的更糟。”
他把相机里的新卡拿出来。插到电脑上。
损坏的照片。和昨天一模一样。
EXIF信息。依然是1998年10月26日。
“爸爸妈妈,”可可从卧室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画。“你们看。”
画上是游乐场。有爸爸妈妈和她。
旁边还有一个蓝色的人影。画得很潦草。
“这是谁呀?”周敏问。
“是那个阿姨。”可可指着蓝色人影。“她好像在哭。”
李浩和周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夜晚再次降临。
书房里只有李浩敲击键盘的声音。
他把所有损坏的照片都复制到了硬盘上。
一遍又一遍地放大。查看。
那些混乱的像素。扭曲的色块。
起初看似随机。但看得久了。李浩产生一种错觉。
某些照片的噪点。似乎……隐约构成了一些形状。
像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隐藏在数字的废墟里。
又像火焰燃烧的痕迹。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是自己太紧张了吗?
他打开一张损坏最严重照片的十六进制代码。试图找到一些规律。
杂乱无章。
但他没有放弃。
1998年10月26日。
这个日期一定有意义。
他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这个日期。加上“火灾”、“事故”、“旧城区”等关键词。
信息零散。模糊。
似乎指向城市边缘一个早已废弃的旧居民区。
当年确实发生过一场大火。但具体细节语焉不详。
“浩,很晚了,睡吧。”周敏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
“你来看,”李浩指着屏幕上一张放大的噪点图。“这些点……像不像……一个数字‘4’?”
周敏凑近看。“好像有点像……但也许只是巧合。”
“不,你看这张,这里像个‘0’……还有这张,也像个‘4’……404?”李浩的声音有些激动。“这会不会是门牌号?”
“别想太多了。”周敏把牛奶递给他。“你太累了。”
李浩接过牛奶。却没有喝。
他的眼神依然死死盯着屏幕。
那些跳动的像素。仿佛在对他低语。诉说着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他感到自己正一步步接近真相。
但真相的面目。却让他不寒而栗。
李浩决定报警。
他整理了损坏的照片、EXIF信息、以及他做的测试记录。
第二天。他带着这些“证据”来到社区警局。
接待他的是何队长。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中年警察。
李浩语速很快地讲述了他的经历。从游乐场遇到大妈。到照片损坏。再到时间戳异常。
何队长耐心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但表情没什么变化。
“李先生,”何队长在他讲完后说。“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这位女士用某种方式,故意损坏了你的数码照片?”
“是的!而且她出现的时间和照片损坏的时间完全吻合!”李浩强调。
“嗯……”何队长沉吟了一下。“我们接到过类似的报案。通常是设备故障或者存储卡质量问题 。”
“但这太巧了!还有那个1998年的时间戳!”
“时间戳错误也可能是相机固件bug 或者文件系统紊乱 造成的。”何队长解释道。“你有没有尝试格式化SD卡 或者用chkdsk检查一下 ?”
“我试过!这不是普通故障!”李浩有些激动。
何队长看了看李浩带来的照片样本。“这些损坏确实比较奇怪……这样吧,我们调取一下你说的那个时间段,游乐场附近的监控录像看看。”
技术人员很快调出了监控。
画面切换。找到了李浩一家出现的时段。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个蓝色身影。
大妈出现在画面边缘。
就在她进入画面的瞬间。监控录像开始剧烈地抖动。花屏。出现大量马赛克。
整个背景都变得模糊不清。
但诡异的是。
那个大妈的身影。在混乱扭曲的背景中。却异常地“稳定”。
虽然也有些模糊。但轮廓清晰。仿佛一个不属于这个画面的“补丁”。被硬生生贴了上去。
监控室里一片寂静。
技术人员瞪大了眼睛。
何队长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这……”他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技术人员尝试调整。快进。后退。
只要大妈在画面里。干扰就持续存在。她一离开画面范围。监控立刻恢复正常。
“何队,”技术人员说。“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像是……像是信号被定点强干扰了。但干扰源……好像就是她自己?”
何队长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李浩。“李先生,这个情况确实很异常。我们会记录在案。但是……我们目前没有证据表明这位女士有任何违法行为。她只是在自拍,出现在公共场所。”
“那这些监控……”
“我们会让技术部门分析。但说实话,很难界定。”何队长叹了口气。“我建议你……最近尽量避免去可能遇到她的地方。也检查一下你的相机设备。”
李浩感到一阵无力。
连监控录像都出现了如此诡异的现象。警方却束手无策。
他拿着那份几乎没有意义的报案回执。走出了警局。
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现实的规则。在这里似乎失效了。
线索指向了1998年。指向了那场被遗忘的大火。
李浩决定去寻找更老的记忆。
他想起之前搜索时。看到一家位于旧城区边缘的老式相馆。似乎还在营业。
也许那里的人。会知道些什么。
周末。他和周敏一起去了。把可可暂时托付给了邻居。
相馆很小。门面陈旧。挂着“赵氏相馆”的牌子。
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药水味和旧纸张的味道。
柜台后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正在慢悠悠地擦拭一台老式相机。
“请问……是赵叔吗?”李浩问。
老人抬起头。看了看他们。“是。你们是……拍照?”
“不是,”李浩说。“我们想向您打听点事。关于……很多年前的一场火灾。”
赵叔放下相机。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火灾?哪一场?”
“1998年。在河边那片旧居民楼。”
赵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哦……那场大火啊……”他叹了口气。“记得。怎么不记得。就在这附近。烧得可惨了。”
“我们想知道……关于那场火灾的一些细节。特别是……有没有留下什么照片?”李浩小心翼翼地问。
赵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
“照片……”他摇摇头。“说起来也怪。那时候,不少记者、还有我们这些开相馆的都去拍了。但是……很多胶卷冲出来都是废的。”
“废的?”周敏忍不住问。
“是啊。”赵叔点头。“要么就是一片模糊。要么就是人脸、关键的地方都看不清。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故意抹掉了一样。邪乎得很。”
李浩和周敏对视一眼。心头一紧。
“那……遇难者呢?当时报纸上好像没怎么提。”李浩追问。
“唉……”赵叔又叹了口气。“听说有。但具体是谁,多少人,后来也没个准信。那片楼本来就快拆了,住的人不多,也乱。火一烧,更是没人说得清了。”
“您还记得具体是哪栋楼烧得最厉害吗?”
“记不清咯。”赵叔摆摆手。“都烧成黑架子了。后来很快就拆了大部分。现在都成一片荒地了。”
他看了看李浩和周敏。“你们问这个干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们……”李浩犹豫了一下。“我们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可能跟那场火有关。”
赵叔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追问。
“老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他说。“胶片能留下影子。但留不住所有的东西。不像你们现在这个数码,咔嚓一下,什么都有了。”
李浩心里一动。“赵叔,数码……也不一定可靠。”
赵叔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台老相机。继续轻轻擦拭着。
相馆里光线昏暗。仿佛凝固在过去的时光里。
李浩和周敏道了谢。离开了相馆。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说的是真的吗?照片拍不清?”周敏低声问。
“不知道。”李浩说。“但如果连当年的胶片都记录不了……那我们遇到的,到底是什么?”
谜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赵叔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李浩心里。
连胶片都无法记录的悲剧?
他开始更深入地挖掘。
他去了市图书馆的档案室。查找当年的报纸微缩胶卷。
关于1998年10月26日那场旧城区大火的报道。少得可怜。
几篇简短的消息。描述了火灾发生。消防队出动。火势被扑灭。
起火原因不明。伤亡情况……语焉不详。
配图只有几张远景。浓烟滚滚。或者烧毁后的建筑轮廓。
没有一张清晰的火灾现场照片。更没有受害者相关的任何影像。
这太不正常了。
一场造成伤亡的大火。媒体报道如此简略。影像记录几乎空白。
就像赵叔说的。像是被刻意遗忘。或者……被某种力量抹去了痕迹。
李浩又尝试在网络数据库、地方志论坛里搜索。
找到一些当年居民的零星回忆。
有人提到火灾很诡异。火势蔓延极快。
有人说晚上听到奇怪的哭声。
还有人提到。事后去废墟附近。总感觉阴森森的。相机、收音机之类的东西容易出故障。
但这些都只是传闻。没有实证。
“浩,你这几天一直查这个,查到什么了吗?”晚上,周敏看着对着电脑发呆的李浩。
“查到的……只有更多的谜团。”李浩揉着太阳穴。“那场火灾的记录太少了,少得不正常。好像所有人都忘了,或者不愿意提起。”
他把查到的资料给周敏看。
“也许……只是年代久远,资料遗失了?”周敏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
“可能吧。”李浩说。但他心里并不相信。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那个不断出现在他镜头里、干扰他照片的大妈。
和这场被遗忘、无法被记录的大火之间。
一定存在着某种深刻而恐怖的联系。
他感到自己正触摸到一个巨大的秘密边缘。
而这个秘密。散发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恐惧开始具象化。并侵入他们的生活。
不再仅仅是李浩相机里的照片。
家里的智能电视。某天晚上突然开始闪烁。屏幕上布满了雪花和扭曲的彩色条纹。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李浩冲过去拔掉了电源。电视才恢复平静。但那种不安感却留了下来。
几天后。周敏在用平板电脑给可可看动画片。
屏幕突然黑了一下。然后相册应用自动打开了。
里面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开始像病毒感染一样。一张张地“花屏”。变成混乱的噪点。
周敏吓得把平板扔到沙发上。
“浩!快来看!”她声音发颤。
李浩跑过来。看到平板上的景象。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她好像能影响所有的电子设备……”
“污染”在蔓延。
李浩的工作笔记本电脑。周敏的手机。甚至连智能音箱。都开始随机出现短暂的故障。
屏幕闪烁。声音卡顿。文件偶尔打不开。
这些故障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错觉。
但李浩知道。这不是错觉。
那个“东西”。正在一点点渗透进他们的家。侵蚀着他们用数字记录下来的生活和记忆。
家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而紧张。
周敏变得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到她。
“我们搬家吧!离开这里!”她带着哭腔对李浩说。“我受不了了!”
李浩抱着她。感受着她的颤抖。
“搬家没用的。”他声音低沉。“她好像是跟着我们……或者说,跟着我拍的照片。”
他再次仔细查看那些新出现的损坏影像。
电视屏幕上残留的噪点。平板电脑花屏的瞬间截图。
那些看似随机的点。在特定的角度和光线下。
似乎真的在组成一个模糊的数字。
“404”。
他越来越确定。
“我们跑不掉的。”李浩看着周敏,眼神异常坚定。“必须找到源头。必须解决它。”
周敏看着丈夫。眼中充满了恐惧。但也有一丝依赖。
她点了点头。泪水滑落。
这个家。已经被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最令人不安的变化。来自可可。
她变得比以前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画画。
她的画。也变了。
不再是彩虹和花朵。
画面总是灰暗的。
一栋被黑色火焰包围的房子。歪歪扭扭。
房子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哭泣的女孩。
女孩旁边。站着一个模糊的蓝色人影。没有五官。只有一种悲伤的感觉。
“可可,告诉妈妈,这个阿姨是谁呀?”周敏试图用温柔的语气引导。
可可抬起头。眼神清澈。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是烧黑的阿姨。”她指着画上的蓝色人影。“她在哭。她找不到她的小妹妹了。”
“小妹妹?”
“嗯。阿姨说,小妹妹不见了。被火烧跑了。”
周敏的心脏像被冰块攥住了。她抱紧女儿。
“不怕不怕,妈妈在。”
晚上。周敏把可可的画和话告诉了李浩。
李浩沉默地看着那些画。
“烧黑的阿姨……找小妹妹……”他喃喃道。“火灾……失踪的孩子……”
线索似乎正在串联起来。
“浩,我害怕。”周敏的声音带着颤音。“可可她……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李浩没有回答。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那个“404”的数字。可可画中的火灾场景。赵叔提到的“拍不清”的往事。
一切都指向那个被废弃的火灾旧址。
那里。一定隐藏着最终的答案。
也可能。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他转过身。看着妻子。“敏,我们必须去那里一趟。”
周敏眼中闪过恐惧。但这一次。她没有反对。
她知道。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他们必须去面对那个未知的源头。
无论那是什么。
周末。阴天。
李浩和周敏把可可托付给可以信任的邻居。编了个理由。
他们开车前往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废弃居民区。
车子驶入旧城区。道路变得狭窄。两旁的建筑也越来越破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
最终。车子停在了一片被围墙圈起来的荒地前。
围墙上挂着“危险勿入”的警示牌。
透过围墙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杂草丛生。断壁残垣。
这就是当年的火灾旧址。
李浩找到一处破损的围墙。和周敏钻了进去。
踏入废墟的瞬间。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残破窗框发出的呜咽声。
地上散落着碎石、瓦砾、烧焦的木头。
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楼房的格局。
“是哪一栋?”周敏的声音有些发抖。紧紧抓着李浩的手臂。
“我也不知道……只能找找看了。”李浩拿出手机。打开之前截屏的、疑似“404”的噪点图案。还有可可画的画。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穿行。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每一栋残楼都像张开的黑色巨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周敏感觉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们。后背一阵阵发凉。
“这里……感觉好冷……”她低声说。
李浩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他们根据可可画中楼房的特征。和那个模糊的“404”线索。在一栋烧毁最严重的残楼前停了下来。
这栋楼只剩下框架。墙壁漆黑。钢筋裸露。
“应该就是这里了。”李浩说。
他们走进残楼内部。光线更加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焦糊味。
地上堆满了烧毁的杂物。
他们艰难地辨认着方向。试图找到当年“404”房间的位置。
在一个角落。他们发现了一个几乎被烧成炭的柜子。倒在地上。
李浩用脚踢开上面的杂物。
柜子的底层。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用手扒开灰烬和碎屑。
一个被烧得发黑、但形状完整的金属盒子。露了出来。
盒子不大。像是……一个旧式的胶卷暗盒。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被锡纸包裹的痕迹。但大部分锡纸已经被烧毁了。
李浩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盒子。入手冰凉。
他晃了晃。里面似乎有东西。
他和周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一丝……希望。
也许。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那个被遗忘的、无法被记录的瞬间。
就封存在这个来自过去的盒子里。
李浩和周敏立刻带着那个神秘的金属暗盒。回到了赵叔的相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相馆里亮着昏黄的灯。
赵叔看到他们手里的东西。眼神一凝。
“这是……从火场找到的?”他接过那个发黑的盒子。仔细端详着。
“是的。赵叔,您能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胶卷?还能冲洗出来吗?”李浩急切地问。
赵叔掂量了一下盒子。“是胶卷暗盒没错。看这分量,里面应该有胶卷。但是……在火场里埋了这么多年……还能不能冲出来,难说。”
他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已经粘连、边缘有些碳化的胶卷。
“我试试吧。”赵叔说。“但别抱太大希望。”
他带着胶卷。走进了相馆深处的暗房。
李浩和周敏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暗房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水流声和赵叔低低的咕哝声。
李浩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周敏则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
突然。暗房里传来赵叔一声压抑的惊呼。
“赵叔?怎么样了?”李浩立刻冲到门口。
门没有锁。他推开一条缝。
暗房里只有一盏幽暗的红色安全灯亮着。
赵叔站在显影盘前。额头上全是汗。表情凝重。
显影液似乎很不稳定。冒着细微的气泡。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一段胶片。在药水中晃动。
胶片上。似乎有影像在艰难地浮现。时隐时现。非常不稳定。
“奇怪……这药水怎么回事……”赵叔喃喃道。“温度也不对……稳住,稳住……”
李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胶片上的影像。似乎是一个女人的脸。带着笑容。但很快又被一片模糊所覆盖。
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阻止这影像的成形。
赵叔额头的汗珠滴进了显影盘。
他咬着牙。凭借多年的经验。调整着药水的浓度和时间。
红光灯下。他的侧影显得异常专注。也异常紧张。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
赵叔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用镊子夹起那段胶片。放入定影液中。
“好像……勉强出来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赵叔打开了暗房的白炽灯。
他把定影、冲洗、晾干后的底片。放在灯箱上。
李浩和周敏立刻凑了过去。
底片上。影像终于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的主体。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约摸二十七八岁。梳着那个年代流行的发型。笑容温柔而灿烂。
她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女孩穿着小花裙子。也对着镜头笑着。露出几颗小米牙。
背景是有些陈旧的居民楼。阳台上晾晒着衣物。充满生活气息。
这本该是一张充满幸福感的母女合影。
但是。
照片的右半部分。却被一道刺目的、仿佛强光灼烧过的白色痕迹。硬生生地截断了。
这道灼痕。正好穿过小女孩的身体。
小女孩的身影。只剩下左边的一半。笑容凝固在那里。
右边。是触目惊心的空白。仿佛被虚空吞噬。
李浩和周敏都呆住了。
心脏像被重锤击中。
“原来是这样……”赵叔看着底片。声音沙哑。“你看这里,像是被烧穿了……或者说,曝光过度到了极致……”
他指着那个年轻女人的脸。“这个女人……我好像有点印象……当年火灾后,好像有人提起过,有个年轻妈妈疯了似的在废墟里找孩子……”
“她就是吴秀芳。”李浩低声说。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笑容温柔的女人,就是那个不断出现在他镜头里的“自拍大妈”。
“所以……”周敏捂住嘴,眼中泪光闪烁。“她在大火里失去了女儿……而这张照片,是她们最后的合影……却没有拍完整?”
“恐怕是这样。”赵叔叹了口气。“也许是相机当时出了问题,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张记录了最后瞬间的照片,本身就是残缺的。”
李浩感到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寒意席卷全身。
他终于明白了。
吴秀芳的执念。源于这张残缺的照片。源于那个被大火强行中断、未能完整记录下来的、和女儿最后的瞬间。
她并非恶意。
她只是一个痛苦的母亲。一个被困在时间裂缝里的灵魂 。或者说,一股强大的、无法安息的执念能量 。
她的执念如此强烈。以至于干扰了所有试图在她“存在”范围内记录影像的现代数码设备。尤其是那些记录幸福家庭的场景。
因为那些完整的幸福。刺痛了她残缺的记忆。
她无意识地尾随。自拍。干扰。
也许只是想在别人的照片里。找到自己失去的那一半身影。
或者。只是想让别人也感受到。那种影像破碎、记忆残缺的痛苦。
“所以……她一直跟着我们,干扰照片,是因为……我们在拍全家福?”李浩的声音带着颤音。
“她只是……想再看看她的孩子……”周敏泪流满面。
真相大白。
但这个真相。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第二天。李浩和周敏再次来到了火灾旧址。
这一次。他们没有带相机。
手里拿着的。是赵叔冲洗出来的那张残缺的黑白照片。放大打印了出来。
还有一束白色的菊花。
可可画的那张“烧黑的阿姨找小妹妹”的画。也被周敏小心地带在身上。
废墟依旧阴冷、死寂。
但他们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恐惧被同情和悲悯取代。
他们走到昨天找到暗盒的地方。
将那张残缺的黑白照片。轻轻地放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烧焦木板上。
旁边放上白色的菊花。
周敏拿出可可的画。也放在照片旁边。
没有复杂的仪式。
李浩看着照片上吴秀芳温柔的笑容。和那半个天真的小女孩。
轻声说:“吴女士,我们知道你的故事了。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安宁。”
“我们看见你了。也看见你的女儿了。”周敏的声音带着哽咽。“这张照片……虽然不完整,但你们的爱是完整的。”
“希望你……能放下执念。安息吧。”李浩补充道。
“希望你在那边……能找到她。”周敏轻声说。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风吹过废墟。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这一次。那声音听起来不再那么阴森。反而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阳光透过阴云。洒下几缕微光。照在那张黑白照片上。
仿佛某种回应。某种和解。
李浩和周敏再次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转身。离开了这片承载着悲伤记忆的废墟。
没有回头。
回到家。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客厅里原本还在随机闪烁的智能电视屏幕。彻底恢复了正常。
周敏拿起平板电脑。之前被“污染”的家庭照片。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虽然仔细看,似乎还残留着极其轻微的噪点。像一层薄薄的纱。
李浩检查了自己的电脑和手机。所有的异常现象都消失了。
仿佛那个无形的“干扰源”。随着他们在废墟前的告别。彻底消散了。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但经历过这一切。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他们对现在拥有的平静和幸福。有了更深的体会和珍惜。
几天后。又是一个周末。阳光明媚。
“我们……再拍一张全家福吧。”李浩提议。
周敏看着他。微笑着点头。“好。”
李浩拿出他的数码相机。犹豫了一下。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台老式的胶片相机。是赵叔半送半借给他的。
“用两个一起拍。”他说。
他们来到小区的草坪上。
李浩架好三脚架。设置好定时拍摄。
他跑回周敏和可可身边。
周敏抱着可可。依偎在他身旁。
“爸爸妈妈,还有我!”可可开心地笑着。
李浩搂住妻女。看着镜头。
数码相机发出了提示音。咔嚓。
几乎同时。他也按下了胶片相机的快门。
照片拍好了。
李浩立刻查看数码相机的屏幕。
一张清晰、色彩鲜艳的全家福。定格在屏幕上。
照片里。他们三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笑容温暖而真实。没有任何花屏和噪点。
完美无瑕。
几天后。李浩去赵叔那里取回了冲洗好的胶片照片。
同样清晰。完好。带着胶片特有的质感和温度。
“真好……”周敏看着两张照片。眼中是释然的微笑。“我们都在。”
李浩也笑了。搂住妻子。
“爸爸妈妈,”可可指着照片。“没有那个阿姨了。”
是的。
那个徘徊在影像缝隙中的悲伤影子。终于消失了。
无论是数码的像素。还是胶片的银盐。
都只留下了属于他们一家的。完整的幸福。
(完)
2025-04-30 11:55:12
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孤独
想用孤独作为题材写一本小说
于是我就开始设想角色
然后给他很多个配角
好的小说需要人物之间大量交互
合理推动故事线发展
最主要是:提供合法性证明
于是我在看他不断掉入人群中
在人际关系的网罗里扑腾
我更想念你了,因为他
在不断逃离联系从而确证自己存在
任何故事总被陈旧的套路圈牢
但是孤独从来弥漫在任何空间
每个故事都是对孤独的一次证明
所以想念也是合法的